惊蛰

2025年03月05日

新华社发 勾建山作

□王静文(新乡市)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惊蛰是“二月节,万物出乎震”,惊蛰的前几天,我看见春雷在云层里打了个滚,没响,但是却招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大雨来得莽撞,夹着凛冽的北风叮叮咚咚地砸在雨棚上,掉在水泥地板上,溅起的水花都是欢喜的形状。那时,我正站在窗台前看风景,仿佛整个春天都在等待这场及时的好雨以及它迟到的仪式。

  “总得摊几张翻身饼。”昨天,母亲从面袋里舀出半瓢绿豆面合着半瓢白面,然后放上葱花、芝麻调味料,在盆里搅拌成面糊状。母亲往面糊里撒盐时,电饼铛已热得冒出了青烟。惊蛰摊煎饼是我们这儿的旧俗,圆如满月的薄饼在电饼铛上旋出金褐色漩涡,咬破焦脆的边,内里还裹着未醒透的湿软。老一辈说这是应“惊蛰”的景,虫子怎么翻身,人就得怎么翻过“霉运”。可今年惊蛰天气冷得厉害,面糊在面盆里蔫着,怎么也发不起来该有的蓬松劲。

  电饼铛烧得太热,面糊淋下去滋啦作响,腾起的白雾里浮动着二十四个传统的节气。母亲用木铲子转着圈推碾,但动作却比往年迟缓,她总说惊蛰日的火候要带三分雷气,电饼铛这个用电的玩意哪里懂得地脉的震颤。

  “翻!”母亲突然低喝一声。木铲插进饼边向上一挑,半熟的煎饼在电饼铛上划出弧线,背面烙着焦黑的斑,像被雷灼过的云。这勉强算是成型,只是边缘裂着细口,露出里头没蒸透的湿芯。我端着盘子去院里晾饼,冷风一吹,饼皮上的裂纹更深了。

  节气本应是自然与人类的密约。古人在黄经345度处埋下界桩,将惊蛰三候细细拆分: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可今年春信失约。院外的桃树裹着灰扑扑的芽鳞,连最性急的婆婆纳都缩在墙角边。邻居家阳台上挂着的黄莺笼子静默如空巢,那只总在惊蛰日准时啼啭的鸟儿,此刻正把头埋在羽翼深处,像团被雨水打湿的绒球。几只蜗牛藏在潮湿的墙上的缝隙里,像是一个空壳一般。元稹诗里“阳气初惊蛰”的悸动,此刻蜷在倒春寒的褶皱中,像极了电饼铛边上那圈没翻过去的饼皮。

  办公室的绿萝这两天突然开始吐出新芽,藤蔓顺着文件柜爬上防火警报器,这些被圈养在恒温箱里的植物,却比旷野中的草木更早听见惊蛰的信号。人类用空调伪造春天,却遗忘了真正的惊蛰需要泥土解冻的痛感,需要地脉苏醒时的震颤。

  当曙光照进院子的时候,母亲终于摊完了全部的煎饼。金黄的圆在盘子里微微颤动,裂痕处沁出清亮的水珠。母亲端了一盘供在灶王爷像前,瓷盘磕着案板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

  古籍里记载的惊蛰这天的忌讳,突然间显出荒诞来:不可动土?推土机正在各个基建项目工地上啃噬着山丘;不可晚睡?办公室里加班的灯光彻夜不眠;现代人给每栋建筑装上避雷针,却在无意中斩断了天地间的电流;在惊蛰日炒黄豆驱虫的旧俗,早已在广泛使用的农药里绝迹。

  夜里我梦见千万只蛰虫在冻土下翻身。它们的节肢敲击泥土,发出细雨叩窗般的响声。月光淌过母亲供奉灶王爷的煎饼,那些蜷曲的边角忽然舒展开来,托着水珠滚进裂缝,变成星星点点的绿。

  梦醒时分,真正的雷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