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院子里生长好几棵榆树,儿时的印象中,各家的庭院及房前屋后,还有村口、地头都长有茂盛的榆树。
梨树开的花叫梨花,桃树开的花叫桃花,照此推理,榆树开的花应叫榆花,可是它偏不叫榆花,而叫榆钱。这真是一个有个性的名字。有个个性的名字的确是好事,即便没有艳丽的外表,没有扑鼻的芬芳,一样能受到芸芸众生的青睐,而且爱得深刻,变着花样地,要把榆钱吞咽到肚子里。试问,桃花、杏花乃至牡丹、芍药,哪个勾起过人们如此强烈的占有欲?我想,没有。这并不奇怪,因为民以食为天,在青黄不接的年月,最不像花的榆钱才是可以活命的宝贝。
故乡的榆树,曾经是乡亲们的希望。就在我刚学会爬树的时候,家乡遇到了“瓜菜代” 的荒年。我便和村里的孩子们一道爬树摘榆钱儿。母亲用榆钱儿做玉米粥、榆钱饼,吃起来既香甜又滑溜;母亲用榆钱儿与杂合面拌一拌,放在笼里蒸好,再把捣碎的大蒜拌进去,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说真心话,在童年的记忆里,榆钱儿有一丝淡淡的甜味儿,无论是放在粥里还是参合着杂面蒸窝窝头,吃起来都很顺溜。
对于榆钱的吃法,我不知道有多少讲究,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多半是随撸随吃的。拣一棵树干直的榆树,四肢抱紧树干,“噌噌噌”几下爬到树上,选一个结实的树杈,往上面一蹲,撸一把往嘴里一送,咯吱咯吱一嚼,马上有一股清新、微甜的味道传遍全身,一口没有嚼完,手不由自主地又伸向新的枝条儿。就这样,一把一把地撸,一口一口地嚼,直到吃得顶嗓子眼儿,才从榆树上下来。榆钱也有熟吃的时候,有一回,我不光在树上用榆钱填满了肚子,还撸了一小提篮带下来,母亲将那些榆钱洗净,切碎,掺和上玉米面,然后将大锅烧热,再将拌上玉米面的榆钱倒进锅里,用铲子铺好,然后用文火烧,烧一会儿,再用铲子将榆钱翻个个儿,翻着翻着,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就飘出来了,再烧一会儿,香味儿更浓,色泽黄绿相间,十分养眼。
啊!漫步在异乡的街头,想象着故乡的春色:此时已是碧绿满枝头的榆钱,或许过不了几日,故乡的村庄还是榆钱漫天飞,想象那枝头一串串的榆钱虽不与百花争春,不也在风中缤纷落下,被辗成泥吗?而我像不像那风中摇曳的一枚榆钱呢?如今日子越过越好,我几乎淡忘了榆钱儿。可每当见到榆树,心中倍感亲切。采几片榆钱儿放入口中,竟然还是那样香甜。噢!我童年的梦幻在翠玉般的榆钱儿上被唤醒了。故乡的榆树和我,恰似多少年前的无数个梦,一同重叠在这异乡的都市里。
(老年记者 邓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