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雨声(新乡市)
秋走了,秋色还挂在树梢。叶片一边变色一边下落,大小树木都忙活得够呛。立冬只是节令上进入冬季,眼下并不寒冷。
连续半月余,天气一直暖暖和和,偶尔穿插一半日阴天,西南风一吹,又回到暖和里去了。这个时段处于农历十月,因节气早晚会有相应的提前或推延,其中包含霜降、立冬和小雪三个节气,正是父辈们挂在嘴边的十月小阳春。
这个时候洋槐树、苹果树开几朵花出来也不算稀奇事,气候上与清明前后相对应,早晚温差大,夜气凝清露,露水滋润土壤。单纯的果木依心性撑破了蕾苞。人们就说这树傻了,疯了,做梦呢。《红楼梦》中开在怡红院的海棠被不懂事的喊作妖花,见多识广的贾母出来辟谣,说,虽已是十一月了,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天气,开个花出来也是有的。
十月叫小阳春,也叫子春,庄稼收拾停当颗粒归仓,树上的花椒、山楂、柿子等各色子实已然熟透。母亲摘柿子特意连着短枝,留个把儿好穿成嘟噜,挨个儿削去柿顶,成排挂于堂屋门两侧的墙壁上,一把豆角、几瓣山楂、五六个辣椒、吃不完的南瓜切片,一根麻绳即可拎得很清楚。我稀罕这极有古意的麻绳,母亲说她瞅见一批儿麻也要把它搓成绳。赤金果串反射的光打亮了满地落叶的农家院。黄母鸡挺着胸脯走来了,花母鸡跟着,猫狗自墙洞钻入,麻雀并不掩饰小小的贼心,叫唤着朝食盆扑下来,轮番争抢。母亲急头怪脑喝斥来去却不见成效。其实不必,谁吃不是吃。阳光经树枝过滤后投进院子,落在我的脊背上,丝瓜架上开满了扁豆的紫花。老院子老气味,啥都没变似的悄悄变着。
母亲的小院只是太行丘陵地带普通的庄户人家,深山区晒秋能由屋顶晒到当院,一直晒到绝崖边上。四围青山酝酿色变,恍若一夜间老树纷纷着上新花,村子内外忽现一派和煦融融的春光。外来客误以为闯入了武陵人的桃花源。
城里也是,没有瓜果添彩,颜色一样也不少,树叶一层黄摞一层红,紫叠加橙,花花搭搭。白蜡,乌桕,悬铃木,树多叶多,色彩丰富得超乎想象。叶飞叶落,每一片叶子都下落不明。
苦荬菜的黄花太瘦,手机拍不出细节。苦苣菜、苣荬菜和花叶滇苦菜长势最旺,模样不好区分,手里握一把苦苣菜回去凉拌吃的都是行家。也有专门来剜小蓟即刺芽菜的,说渍酸菜用。焯水闷捂,每日浇上一勺捞面条的白汤,发酵后做酸浆面条可解馋。我不把它们当菜看,只欢喜它们在阳光下没心没肺支棱棱的青春好气象。阶下、篱边、墙角砖缝,哪儿都是。寒露看到立冬,嫩叶嫩茎逆光下清透鲜亮,成晌看不足。
虫鸣只剩一丝丝,苍老不成调,它不是来助凄凉的,添一些相思意罢了。草苗不想未来事,不生闲愁,只管每日出场,霜打到头上枯败成泥算结局。
天蓝得高远明净,野生苗棵铺满隙地,天地间被飞旋的彩色叶片和晾晒的彩色子实填充得圆圆满满。走在太行山岭的偏僻村落,走在城市的园林河畔,暮秋初冬时节的妙,看在眼里化在心里,闭目仰脸,任清爽的风吹过,我只需深吸一口,便将这潮润的阳气收纳隐藏,如草木虫蚁一般,慢慢释放能量以应对日渐逼近的严冬。
叶辞树,鬓生霜,人活着数不清多少次与美好的东西告别。在时光里疼痛伤悲,在时光里回归平静,母亲常说,过时光啊,真比树叶还稠。小阳春转瞬即逝,再稠的叶也会掉光,毕竟它面向的是冷酷的冬。
拣一片并不完美但我看上眼的叶子带回家,小心夹在书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