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的阴霾笼罩在小城上空，庚子年的新春哑然无声。生活突然改变了模样，让人难以适应。吃了睡睡了吃，仿佛被关进了牢笼，寂寞难耐。

难得的电话响起。妹夫小唐的大嗓门儿传来，声音里夹着气。

“哥，你管不管？我好不容易从外地回来，小玉竟不让我进门。”

小玉是我妹妹，脾气有点倔。小时候，母亲让她穿裙子她偏要穿裤子，母亲给她拿了裤子她又要穿裙子。考大学，父亲让她学医她偏报师范。谈朋友，家人给她介绍单位上班的，她偏相中了打工的小唐。因为这倔脾气，妹妹从小到大没少挨骂。妹夫小唐文化不高，却手脚勤快能吃苦耐劳。长期在外打工，虽然苦点累点，但收入还算不错。小玉靠自己的专业特长在村里办了一所小型幼儿园，在村里口碑很好，收了不少学生。家里盖了新房买了车，加上一对聪明伶俐的双胞胎女儿，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大过年的不让老公进门，妹妹做的似乎有点不大合适。

难道倔脾气又犯了？

果真不出所料，听声音就能听出来。“哥，你评评这个理。小唐从疫情严重的武汉来，我好言好语和他商量，劝他先到老房子里隔离一段再回家住。我担心万一有病传染了别人怎么办？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我怕他受委屈，还特意给他说，你想吃什么我做什么，天天给你送。他不理解，还气势汹汹地和我吵。说我是妇人之见，小题大做！还狡辩说武汉疫情严重不假，但能代表他就有病？他不发烧不咳嗽清清爽爽

活蹦乱跳的有啥问题？周围的街坊邻居也都围过来替小唐说话，说我的不是。公公婆婆更是赶过来火上浇油，还说了一大堆难听话。说我们唐家的门唐家人就进不得了？你还是当老师的，脾气咋这么倔？说翻脸就翻脸？公婆一帮腔小唐火气就更大了，跟吃了枪药似的，当即就把买来的大包小包东西摔了一地。说不进就不进，不想过就离，让我别后悔。”

“哥，我这样做不也是为了家人好吗？有错吗？你也知道我这倔脾气，说我翻脸我还真就翻脸了，谁说也不行，哥你也别劝我，就是不让他进门，要劝就劝他安安生生隔离去。”

临了，小玉加重了语气提醒我：“哥，你可别忘了咱姑妈啊！”

姑妈。我心里一颤，瞬间回想起了十七年前。十七年前的那个春天里，全国也暴发了一场疫灾。姑妈家的儿子、我的表哥从疫区回来，满不在乎，毫不戒备，结果传染了一家老小，本来身体好好的姑妈医治无效不幸去世，悔得表哥天天寻死觅活的。

就事论事，我能理解妹妹为什么这么倔。

但小唐无法理解。电话里依然狂躁不安，话语里还夹枪带棍的：“哥，我小唐心里清楚，到底还是你们兄妹亲，她再翻脸你也会偏她不偏我。本想着回家好好过个年，没想到……这哪里是肺炎的事，分明是嫌弃我，看不起我这个土老帽儿，不想跟我过了……”

混账话！我啪地挂掉了电话。

小唐那天气急败坏无处发泄，在父母家喝了个酩酊大醉，像烂泥一样蜷缩

在床上。

不断增长的惊人数字和全国蔓延的形势让人忧心忡忡。

我不禁为小唐捏了一把汗。

傍晚，小唐的父亲突然打来电话。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她哥啊，你快想想办法吧，小唐浑身发热，胸闷咳嗽。是不是……

我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快，打120。”

小唐和父母被医院接走紧急隔离。测温、抽血、胸透、化验……

医院一阵忙乱，气氛异常紧张。

结果一出，上下震惊。小唐被确诊为小城首例新冠肺炎。随后，小唐父母也被确诊感染。

疫情防控措施陡然升级。小唐所在村庄所有人员关门闭户不得出入。

小唐顿时成了村里的焦点和指责的靶标。群众是骂声一片：“这个小唐，可把人坑苦了。明知道武汉疫情严重还跑回来。回来就回来吧，早听人家小玉的话老老实实隔离起来多好，又是发火又是摔东西又是喝酒又是离婚的，瞎闹个啥？才挣几个钱就嘚瑟的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还是人家小玉有文化脑子清醒，关键时候不糊涂。”

妹妹的倔脾气这次真是倔对了时候。

经过两周的治疗和观察，小唐的病症消除。两位老人的病情仍不见好转，继续隔离治疗。村里其他人没有感染症状。

小唐可以出院了。我和小玉做好防护去接他。

“哥，小唐回去还是不能进门，隔离两周再说。”

我笑笑，发现医院门口的迎春花不知何时已经开了，黄黄的、艳艳的，有点倔。

□侯振云（卫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