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蓝，窑货好品质的标准之一。“瓦蓝”，形容天空颜色，就来自于此。若是一窑货出来，砖红瓦不蓝，琉璃疙瘩，一窑货就算完了。

所以，袁店河上下的窑头最忌讳“红”字，包括对炭火的颜色也不要说“红”，就说“这火烧得好”。火货同音，吉利。很讲究。

可是，杨连苫对“红窑”一直好奇：咋叫“红窑”呢？

“红窑”，远离村子，依着袁店河，掩蔽在深厚的树林子里，荒得瘆人！

杨连苫不怕，从小总往那里去。

他去“红窑”是因为喜欢放羊。小学刚毕业，杨连苫就放羊了。羊啃完近处的草，就往树林深处走去。“红窑”那里，草长得深厚肥实。起初，杨连苫站在远处。后来，他随着羊靠近了“红窑”。窑口如井，窑内坍塌着堆堆砖瓦，一棵从窑顶上长出的树，根沿着窑壁盘下来，紧抠着窑底的砖瓦。一阵风来，杨连苫头顶和背部上一阵凉意，他赶紧离开！

咋叫“红窑”呢，谁都想烧出蓝汪汪的砖瓦啊！

那年夏天，暴雨，杨连苫跟着躲雨的羊们进了窑洞。羊们跳来跳去，努力去吃树根上长出的黄嫩树叶，蹬蹋了砖，冲起一股破旧的尘气……在羊们的围拢中，杨连苫壮着胆，翻腾窑底的碎砖烂瓦。几天后，他发现了一个皮包，包的正中有颗五星，褐色。包内有个牛皮袋，里边包裹着几张纸。他

小心地揭开，竟是“烈士证”，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第二野战军司令员贺龙、政委邓小平签发于1951年！

杨连苫数了数，9份！

杨连苫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带回了村。他抑制不住兴奋给老校长看，“这些老物件从‘红窑’里出的，一定值钱吧？”他问起了“红窑”。

老校长刚看完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眼睛一亮，长寿眉一挑，“啊呀，我当年还组织过学生去扫墓……说是埋着当过红军的解放军，他老家就是咱这里的，回来执行啥任务，骑着马带着枪，天晚了住在窑里。谁知道他早被土匪盯上，图他的马和枪，把他害了，推了窑，埋了人……这都快60年了！都快忘了！”

老校长很激动，“这是烈士证！两联连存，说明还没有被送到烈士的家，家人还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呢！”

走在小街的星光下，杨连苫突然想哭：一二十岁参军走了，直到今天，他们还在“回家”的路上！赵明山，齐华针，方长如……我，“送”你们回家！

烈士都是另一个县的。顺着袁店河下去就能走到，有的是草和水，也不耽误放羊。说走就走，杨连苫就出发了。

种麦了，杨连苫回来了，吓人一跳，黑瘦！杨连苫嘿嘿一笑，“没有瘦，我更结实了！羊们更肥实了！”果然，还多了四五只羊。可是，他没有送出一个“烈士证”。现在，地名改了好多

次，区，保，公社，乡镇，村，大队，小队，合并，拆分；还有，烈士们大名小名，谐音啥的，实在不好找！

种罢麦，杨连苫和他的羊们又出发了。回来过年时，他随身的小本本上记着不少人名和地名。“等开春了，草出来了，我还出去，一定能找到！”

麦子青青，河水泛波，杏花粉，李花白，桃花红。清明节，杨连苫找到了赵明山的家。他赶着羊进村时，全村人在村口迎接。有风吹来，细雨纷纷。赵明山的侄子跪着接过了烈士证：“大伯，爷和奶等你一辈子啊！”

又一年，杨连苫“送回去”了两个烈士：单华荣，张文武。

再一年，杨连苫“送回去”了三个烈士：王清生，方长如，丁炳福……

这样的奔走中，杨连苫放着他的羊，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他按着节气来计算时间，半月一个节气半月一个节气，真快！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又来了，“红窑”前，杨连苫倒下一碗“巴楚黄”，“您放心，您的任务我完成！我一定送烈士们都回家！”

杨连苫又倒了一碗酒，“可是，您又是谁？您家在哪里？”

风掠过窑前的草和树，呼呼响。

杨连苫一挥鞭子，又出发了。一只又一只，羊们跟着他，走得很整齐。

一群少先队员，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向着“红窑”，向着杨连苫，敬礼！

□赵长春（新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