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老小孩儿”这个词，最多还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父亲是一个口才不错的人，擅长劝解别人。谁家的老人病了，家庭不和睦了，邻里有纠纷了，他是常被叫去调和的主儿。陪力气，陪时间，口干舌燥，他倒也乐意。

劝解年轻人善待老人，不和老人一起计较，他常说：老还小，老还小，这老人啊就是老小孩儿，一会儿就忘完了。所以你不能和他记仇的！

父亲病了，自己真成了老小孩儿。母亲离世，父亲硬是领着我们把丧事办风光的，我们姐弟三个的主心骨，我们那威严的父亲！如今遇到自己的事——做不做手术，成了没主见的孩子。有时，

他很坚决的对我们和医生讲，绝不手术！他害怕自己下不来手术台，害怕手术失败，害怕手术效果不佳。有时，他也会问我：手术做了，谁来护理？我知道是疼痛的折磨，动摇了他的心智。我想安慰他，我们都会寸步不离的守护。其实，我心里也忐忑。身为长女，太多的决策与责任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想像儿时撒娇一般，把包袱甩给父亲。父亲却孩子一般，放下一切，将抉择的难推给我们。

话说“夏季的天，小孩儿的脸”。生病了的父亲，敏感，易怒，情绪像孩子一样多变。今天理疗的效果不好，阴云密布的天气就来了；昨天输液扎针迟一点，雷雨前的闪电会来临；明天妹妹多说一句话，那就等着狂风大作吧。好气又好

笑的我们，绞尽脑汁想尽法子，一点一点疏导，等着拨云见日。

晚饭后，我们又谈起他的“病”和手术。他想等暑假，我知道根源在哪里，弟弟一家要暑假才回来。

可是病等不得啊！我这样跟他讲。谁来护理？这句不断蹦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护工，我，妹妹！我用坚定的语气，想给他打气。

不要，若是手术就把护工辞掉。护工不好吗？我惊讶他的要求。不是！我想一直看见你们。

哦，我们的父亲还是多想了。潜意识里，他希望自己最危险，最痛苦的时刻，睁眼看到的是至亲。前面说等暑假也是这个原因吧。

我试探着问父亲，难道护工不比我们专业吗？

不是。生病的时候，儿女守在身边心里有着落。护工再勤快，跟家人还是不一样，心里有距离。

原来如此！生病的父亲早脆弱成了孩子，心心念念中的依赖是那样迫切，又怯生生。

老小孩儿，老了才可以褪去武装，卸下重担，真实成孩子；孩子，应该是快乐幸福的标签，老来的孤独、病痛、无助，却覆盖了老小孩儿的生活。

老小孩儿，一辈子奔波劳累，坚忍无言；临了返璞归真却不得。

老小孩儿，形体变小，心智变小，自由、健康也变小。

老了好？小了好？

□职雪芹（获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