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定(新乡市)
前段回家到黄河滩散心,顺便看看小堤南边先些年栽种的两行杨树。这时,正好遇到我叔,难免谈起旧事。叔说,从这个地方向西北看柳行(自然村),这棵树的位置大概就是50年前咱家大门的地方。我佩服叔的记忆力,他的这句话把我带到了过去。
【1】
五十多年前(1967年农历八月十六)秋日的一个下午,门外除了波涛汹涌的河水声,便是人们慌乱的嘈杂声。年刚5岁,坐在炕台上的我对奶奶说:“奶奶,别走,河水不会把咱家塌进去。”但我们还是搬家了,是在我睡着时候家人冒着倾盆大雨搬走的。其实那不叫搬家,家没了,家被河水吞没了,我们只能暂时寄居在离水较远的人家。没几天这家也被河水吞没了,我们又搬到距离家2里远的后窑(赵厂人称小张庄)。其实后窑不能算作村,开始仅几户人家,全是张家人,是早些年因遭受水患从张恒庄搬来的,且居住在供烧砖用的大窑旁边,故我们称其为后窑或后庄,他们称我们为前庄。
来到后窑,我爷奶暂居张少松(按辈分我该称爷)家,我们暂居张继兴(按辈分我该称爷)家。住了八九个月,我们分到了庄户地(宅基地),盖起了土屋,这才算有了自己的家。
张恒庄这个村名是怎么来的,我问了问几位年迈的老人,都说不太清楚。一种说法是,最早来此定居的人是张贵发,张恒庄是他起的名,他死得早,妻子就带着唯一的儿子外嫁他乡了。后来代家来此定居,买的就是他家的庄户地。另一种说法是,另一张氏在我村是大户,且定居最早,张恒有可能是张氏的始祖或者家族中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村名该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或者认为“恒”字乃“永恒”之意,张家要永远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子孙万代。
据老人讲,张氏另一门来源于中牟县万滩镇王庄(一说来源于原阳的张洼),分两大门,其中一老祖宗擅长炸油条,在渡口支了个摊儿,生意兴隆,也就和孩子们在此安家了。
此时,巩义(一说山西洪洞,笔者认为该是巩义,因洪洞距这里太远)代氏擅长水运,经常摆渡路过此地。因爱吃张家油条,一来二往,关系日渐密切。有一年,遇大风浪,摆渡失利,船翻物沉。好在代氏兄弟命大,被人救起,可“无颜见江东父老”,只好暂居张恒庄。久而久之,二人发现,黄河滩地广人稀,土地肥沃,便于耕种,也就定居了。代家也是两大门,即前代、后代(可能是根据所居位置分的)。之后,便有杨家、蒋家等姓氏先后来此落户。据老人讲,张恒庄所处位置系轿杆地,即风水宝地,村中间的一片空地,中间隆起,南北大路两条,东西小路两条,像个轿子,中间隆起像是官人,故称轿杆地。街路四通八达,周围尽是良田沃土,成村不到百年,便成就数家大户,响誉十里八村。到新中国成立之初,大概200年左右,张恒庄便拥有400多口人,是一个很像样的小村庄了。
【2】
张恒庄自古民风淳朴,村民和睦相处,一家有难百家帮,一家有酒四邻香。在我的记忆中,凡喜事,随礼不吃饭;凡丧事,兑粮吃不完。先些年,吃饭是大事,家里老人倒下了,生产队长会挨家挨户收粮。事过去,本来缺粮的家庭却成了余粮户。这种规矩,一直持续了几十年。更让人欣慰的是,逢年过节,都要把自己家做的糖糕、饺子拿给邻居分享。据母亲说,我小时候很挑食,北院本家奶奶每逢给他儿子做饭都要给我带一份。那个时候,如果在外遇到张恒庄人,真比亲人还亲。
张氏有个专治疮痍的秘方,已传了三代,不管何方人氏,家居多远,只要求张济川老先生医治,一刀下去,剔除秽污,敷药即好,但分文不取。至今传到第三代张东义手中,张东义(按辈分我该叫叔)遵从古训,惠及乡邻。
张家有个叔叫张东领,自幼学习刻苦,不计名利。东北师范大学毕业后参军,转业后到张家口任教,后调到新乡无线电总厂工作。其妻鲁青玉,虽出身农家,但知书达理。我们从前庄搬来后,母亲带着妹妹经常到她家串门。来往多了,母亲发现婶为人厚道,就让她收妹妹为义女。后来他们全家搬到了新乡,我们每次去新乡办事都住他们家,老两口待我们如亲人。不仅如此,只要老家乡邻到他们家,都招待得无微不至。他的大儿子春旗哥跟我讲,只要老家来人,母亲总怕吃不好,住不好,宁肯自己不吃,也绝不亏待老家人。去年的一个夜晚,当春旗哥打电话说婶去世,我不禁失声痛哭。
张东领的弟弟张东义,也就是继承医治疮痍秘方的第三代传人,他总是把邻家的事当自家的事。我家有事,他总是跑前跑后,生怕有不周之处。
张家有位残疾人叫张顺领,现今60多岁。他自幼得小儿麻痹症,下肢瘫痪,年幼时靠拉坐垫爬行,后来靠自制三轮活动,成年后驾驶自改三轮车出行。他会赶着牲口到黄河滩里割草,会修补锅碗瓢勺,会组装无线电收音机。凡生活用品,没有他不会修的。他除了照顾百余岁的老母外,还要给智障哥哥做饭。本村邻村的人找他修补,既赔工夫又赔钱。当然,只要他家有事,没有人不帮忙的。
张恒庄还有个习俗,每逢大年初一,晚辈要挨家挨户给长辈拜年。谁家的后生不这样做,街坊邻居都瞧不起他。
【3】
据老人们讲,前庄北边有块界碑,是中牟、原武、阳武三县的交界地,有一棵南瓜拖三县之说。
由于张恒庄相对富庶,所以不少人家很重视后生教育,自办私塾,聘请教书先生,尽可能让孩子多识些字,成为社会有用之人。新中国成立后,光做教师的就有十几人,有的在省城成为高校教授,为新中国的建设培养了不少有用之才。
如今富裕了,但回到村里,总有凄楚之感,曾经熟悉的面孔已相继作古。除了邻近几家,大多数后生都不认识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方有走动,但冷静多了。
现在,50岁以下者知道张恒庄的人已不多了,每逢外出,别人问我哪里人,我说张恒庄人。人家摇头,我只好解释,靳堂乡薛厂村张恒庄人。年轻后生,对外早已不称自己是张恒庄人了。
忘不了的情结,挥不去的乡愁,假如你身处异乡,别人问你何方人氏的时候,你告知别人时,别忘了在靳堂乡薛厂村之后,再加上一个张恒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