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长春(新乡市)
儿时,春节临近的时候,父母会分派给我们一个活儿:到山上折些松枝、柏枝回来,供青。
供青的做法如下:由父母将松柏枝插在堂屋条几的花瓶里。花瓶就是酒瓶,比普通酒瓶多点造型,是父亲从城里亲戚家带回的,两个,一左一右,靠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在堂屋的门楣上,左右对称,也要斜插一两枝松柏。腊月,松柏的油脂正饱,人出出进进,身上就弥漫了清香。过一两天,贴对联了。红红的对联,青青的松柏,屋子里、院子里更多分清新和雅意。
父母说,这是供青。松柏,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有着很深的寓意:岁月绵长,高风亮节,守志不阿,等等。新年了,祖先也从坟地里被邀请回来过年了,要上供;供青,更有着请祖先保佑儿孙代代延绵、人丁兴旺、家和万事兴的心愿。
——于我们,当年,还没有理解到如此的境界。趁着晴好的日子,到山上去,
跑一跑,玩一玩。山名罗汉山,东西走向,就在村北,十来里远。一路过去,麦苗贴地,青青黄黄,抄着田间小道,放着小年时的零碎爆竹,偶尔追逐一只野兔,不觉得累。
山在眼前了。沿路而上,黄叶翻卷,荒草中可见一二青芽。半坡上,即为松柏林,说是当年飞机播撒的树种,如今郁郁葱葱,风声如涛浪,呜呜,呼呼!就近折上七八枝,就下山。不敢往林子深处去,都说有狼。也不敢多折,遇上护林员,会将太多的松柏枝夺下来,给另外上山的折枝人。每个春节,家家户户都要供青。罗汉山要是有灵的话,也一定很心疼的:树们,是他身上的皮肉,至少是毫毛吧。
我们回来,多是半下午,满村子的肉香。二十六,割肉;二十七,杀鸡。各家都在卤煮炖熬。我们跑着进院子、进屋里,有一两块骨头等着来啃,或者一两节大肠慰劳。别的肉,要等着过年,等着待客……也许,这一两天,小孩子们被大人派出去“采青”——姑且叫采青吧,就是怕我们偎在灶前,多吃肉?
我们回来前,母亲已经在前两天“扫房子”的基础上,将堂屋打扫得干干净净,尤其是条几上。那两个酒瓶,抹得亮亮堂堂。她将最青的、柔软的松柏枝条插进瓶中,虔诚地供在祖宗牌位前。然后,再将稍硬的枝条插在门楣,念叨默默,供青完成。
供青,年年如此,代代相传。
——现在看来,故乡的供青,是清供的一种演变。准确来讲,是“岁朝清供”的俗化。
岁朝,即大年初一;清供,即文雅物品。就是说,大年初一这天,在厅堂上摆设诸如金石、书画、古器、盆景等雅物,为烟火、香火浓重的年味增添一分雅致。岁朝清供,自古有之,其前身是由佛前供花演变而来,后来,不必三牺五牲了,花一束即可,要的是一分虔诚。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年俗:插枝梅花,摆盆幽兰,最是清雅,即为供飨。贫穷人家,也要雅,一碟水蒜,摆放案头,或者半块萝卜,吐着绿叶。屋外寒风冷,屋内青色凝。如此听着风声,精神饱满温暖。
——看来,我当年贫穷的故乡,我文化不多的父老,所坚持的供青,是在传承着一种文化,并赋予其深厚的民俗表达。
不过,现在供青的人家不多了。如我当年的小孩子们,春节期间,打游戏,玩手机,看电视,一个个胖墩墩的,哪有力气上山采青啊,父母也舍不得使唤了。
不过,春节回去,我还去罗汉山上采青,发了回少年狂,还爬到树上,还喊上邻家那小妮子……虽然,小妮子,也已经成老妮子了。
当然,我主要想表达的是供青,如此,把我们的清供文化传承下去,让新一代在简单朴素中读懂手机所不能给予的深厚、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