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
    

遥忆打麦场

苗瑞宾(新乡市)

三夏时节,习惯性地回了趟老家。走在豫北平原的乡间道路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花卉苗木沐浴着盛夏的阳光,茁壮成长,规划中的森林小镇,似乎已见雏形。从南口入村,村边就是曾经的打麦场,下车看了看周遭,原本满目翻腾着金黄的麦浪,田里场上劳作忙碌的身影,金字塔般伫立的麦垛,依稀只在昨日。

三夏季节,统揽夏收、夏种、夏管的重任,是农村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不管是以前在外读书,还是后来参加工作的我,每到这个季节都毫不例外地要回趟老家,搭把手、出点力。和父母家人、邻里乡亲的感情也在三夏的劳作中,不断维系并日渐浓郁。

打麦场,是见证农村团结劳作最好的平台。耕种在各自田块里的小麦,通过不同的方式汇聚在打麦场上,翻场、碾场、扬场、晾晒、归仓,形成一个完整的夏收链条。这个过程中,最累也是我最怕的是翻场。翻场一般都选在正午前后阳光最炽热的时间,手持木杈将堆放着的麦子翻两三遍,翻的时候不是简单的翻个个儿,手腕要适当边翻边抖,使每杈翻过的麦子尽量直立且虚空透风,便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干透。午前翻场是饿,午后翻场是困,随着阳光的炙烤,汗水如泉水涌出,手腕粗细的木杈把如灌铅般沉重,可阳光不等人,咬着牙也要坚持着,直至能够达到过碾的标准。回想当时整个麦场上根根麦秆映照着金色的阳光,人潮涌动,木杈翻飞,汗如雨落,也是一番壮观的景象。

在翻场时逐渐将麦子摊成圆形,不能摊得太满,场边上要留足够的距离,以免碾压出来的麦粒跑到场外,然后牵着牲口(一般是头老牛或者小毛驴)拉着石磙上去碾压。碾场一般由年长者负责,其他人可以趁机休息。多年来我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大伯碾场的画面:头上戴着破草帽,嘴上叼着旱烟袋,脖子系条破毛巾,腰间拴根长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扯着小毛驴的笼辔,手中一根长长的鞭子,时而隔空甩几声响鞭(那时小毛驴可是家中的宝贝,轻易舍不得真让鞭子落在它身上哦),指挥着小毛驴一茬压一茬将麦粒全部从麦穗中碾压出来。我也多次争取过那般惬意的活计,可都未得到允许,主要还是怕压不住茬,不能将麦粒碾净。在场边的我,无聊时就数小毛驴转的圈数,却从来没有数清过,反正不知转过了多少圈,麦秆变作了麦秸,麦穗碾成了空壳,悠悠的时光随着石磙的转动在悄悄地流逝,而碾场的画面也越来越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碾过的麦子要用木杈将麦秸秆挑出来,堆成金字塔形的麦秸垛;留下的麦子堆成堆待扬糠。扬场是要靠默契配合的,需得趁着风不大不小的时候。风小了吹不走麦糠,风大了又会带走麦粒,后来有了电风扇就不必太看老天的脸色了。一人持木锹一锹一锹地将夹着杂物的麦子迎风抛向半空,让风吹去麦壳和尘土;另一人持竹扫帚轻扫去风吹不去的杂物,留下干净的麦子。这时文字的叙述是无法描绘其中配合的默契的,我至今没有学会扬场,扬麦是体力活,负责清扫又往往因扫不净杂物而挨批。

我干的最多而又快乐的,当是晾晒。扬净的麦子在打麦场上摊得薄薄的,再用木锹来回蹚成一垄垄的,仿佛又成了耕种时的麦田。劳累了数日的家人们终能喘口气了,我抱一本厚厚的小说,斜坐在场边的树阴下,吹一席凉风,读一段文字,履行看护晾晒的责任。隔段时间将晾晒的麦子用木锹沿着麦垄翻一遍,赤脚踩在麦粒上的感觉好舒服,微微烫脚、略略硌脚,酥麻酥麻的,像是无意中按摩着脚底板。当然更高兴的是能够尽自己一分微薄之力,而让家人安心休息休息。碰上太阳不是太毒的天气,晚上还需要露宿看场。空荡的麦场,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有成年人或大孩子围坐一块儿讲鬼故事。幽幽耸立的麦秸垛,风吹摇曳的树影,都让年少的我怕得心里发颤,耳朵却又听得煞是仔细,总怕漏过哪段精彩内容。好在少年天性,听时怕一会儿,散了也不多想,睡着了也不会做梦。何况,我还能带着稀有的家用电器——手电筒,美美地接续着白天未看完的章节阅读,当然现在的近视眼镜也可能拜当时所赐吧。

最后是颗粒归仓。晒干的麦子装进袋子,装车拉回家里存放,而打麦场则彻底沦为孩童们嬉闹玩耍的乐园。

空旷的麦场,可以成为孩童排兵布阵的战场。我扮个八路,你演个汉奸,拿根长棍就是机枪,撅短了就是手枪,嘟嘟嘟……啪啪啪……电影中的战斗片段就在打麦场上演了。伫立在麦场上的麦秸垛,是捉迷藏的好地方,偷偷在中间掏个洞,外边用麦秸秆加以伪装,藏进去很不容易被发现。也有的在树上摘来未熟透的柿子,偷偷埋在麦秸垛里,让麦秸垛的高温催熟,提早吃上甜甜的柿子,可谓美哉美哉。打麦场还是学骑自行车的好地方,场上人少空间大,大胆地骑上就走,不怕碰伤别人。刚学骑车不稳当,骑着骑着要摔倒时,顺势倒在麦秸垛上,人无伤,车无碍。我和同龄的很多孩子就是这样学会骑自行车的。待学会可以骑在路上了,偶尔也呼朋引伴地到麦场上去“飙车”,炫耀车技,甚至故意地倒在麦秸垛上,享受片刻的“沙发”感觉。

社会的发展与进步,让三夏打麦场上的累和乐都成为了记忆,也许将来,不,可能现在对年轻的一代来讲就已经成为了故事里的故事,可每一份记忆,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笔弥足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