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
    

梧叶惊秋

□芭蕉雨声(新乡市)

梧桐的叶片宽大厚实,一柄就是一面小旗,叠摞,辉映,在暮秋的风里猎猎作响。

叶子一日一新,敢两天不出门,叶子换个人间给你瞧。近来核酸检测由外边转入小区内做,晨七点排队时,梧桐也在一旁排着,今天的叶子似经了霜打,与前日刚拍的相比老了很多,黄叶生褐,锈迹斑斑,树都瘦了一圈。

皮青如翠,叶缺如花,春夏甚至大半个秋,梧桐都是葱郁蓬勃的,入霜降也不显倦态,眼看立冬在即,桐叶才露出青黄驳杂的色彩情绪。

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与梧桐为邻是我的福,梧桐通身散发古典气质,可诗可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季节转换无痕,无告知,只能以秋梧春草为参考。朱熹劝少年惜光阴的话倒是提醒了我,看树看叶得抓紧,机会稍纵即逝。可出门并不方便,人车困于一隅,辽阔的街道留给多彩的叶、树,让无边的天空把它包裹吧。我注定将错失小区之外的很多叶子。

顺光看平庸无奇,逆光下叶子似附了魂魄。寻恰当角度,在成排的大树间进退挪移,有私心的,想摄下它入冬前荣枯参半的一面。然,叶脉间迷人的生长力量总是不经意被我窥得,心有点慌,呆愣着不知如何是好。它不是风景,是与我一样的人,或者,我跟它是一样的树。

秋已迟暮,枝柯叶肉明确进入一个别样状态。光照时间少了,气温低了,根部吸收养分的能力弱了,光合作用不足,叶内的叶绿素悄然褪去,叶黄素、叶红素、胡萝卜素和花青素漫上来,叶子变黄变红变橙,这是收回输出积蓄力量保命过冬的明智之举。我眼见的萧瑟之气和苍凉风声只是旁观者的主观感觉,树木本身不颓丧,破布似的叶片,衣衫褴褛、蔫头耷脑,它以此种方式来对自然气候作出回应,内里的运行是从容有序的,心灵世界淡泊安详。枝干青碧依旧,荚果还在梢头挂得好好的。

弯腰想找一颗桐果,没找到,有果荚空皮,边缘的豆粒不见。梧桐果油分大,很香,炒熟了装兜里当零食,能嚼出幸福感。 一叶铿然落地,惊而扭头,怀疑那动静是它触地发出的。拾了两片大的,想当笼布使,有个破洞也不碍事。

对草木痴情者除了神农氏,还有历代文人逸士,清人李渔痴得不轻,他说水仙是他的命。他在《闲情偶寄》中聊到梧桐,说梧桐树是草木中一部编年史。他童年时曾用簪头在树干上刻诗,一年一首,名曰“刻桐诗”。他忆起十五岁那年刻的诗,起初梧叶小如艾,字也很小,随年轮增加,字也变大,“新字日相催,旧字不相待”。光阴珍贵,时不我待。这是梧桐带来的时间启迪。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诗经》的歌咏之声犹在耳畔,被人敬仰了数千年的梧桐,伟仪不改。“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多情者的离愁别绪在晚秋的氛围里酝酿生发,这不关梧桐的事。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树下痴玩半日,古人笔下的寂寥怅惘之味几乎无觉,真实的光影明暗、叶脉深浅最牵扯我心。朱子若见,定摇头叹息,光阴虚掷,虚掷光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