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新乡市）

“刚上车的乘客往里走哇！”上午十点左右，娟子的大嗓门响彻十几平方米的车厢。此时，娟子左手搭着方向盘，右手攥着手刹，耳朵验听着或扫码或刷卡的提示音，同时眼睛盯着监视器，看后门的乘客是否下完了。七月的天，车厢就像个大蒸笼，头顶的小风扇无精打采地转着，送来并不算凉爽的风。趁着车子停靠的空当，娟子抄起驾驶台上的搪瓷水缸，“咕咚咕咚”一气儿喝下了小半缸水，然后嘴一抹，缸子一墩，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离了站台。

是的，娟子是一名客车司机。

现如今开客车的女司机并不罕见，不过女性的娇小身材与她们所驾驶车辆的大块头所产生的强烈对比，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她们几眼，就说眼前的娟子，28岁，黑黄皮肤，身材偏胖；由于久坐，腰间鼓出了一周“游泳圈”；还有刚才已经见识到的——说话大嗓门，行起事来风风火火，像个男人，同一线路的其他司机都打趣她是个“女汉子”。

娟子对于被唤作“女汉子”有点委屈，因为开客车不是个轻松的活儿：越来越复杂的路况，随意横穿马路的行人，冷不丁从视野死角窜出来的其他车辆，以及把每位乘客安全送抵的职责，都让娟子全程神经紧绷，再赶上早高峰，车上拉的多是卡点上班的通勤族，焦灼的眼神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后背，教她更不愿放过寸分寸秒，即使在等红灯时也身子前倾，脚掌虚踏油门，右手随时准备松手刹，往往红灯一闪，“轰隆”一声，车子就冲出了停车线。

娟子不愿被唤作“女汉子”还有一个原因——快30岁的她还没个对象。其实娟子妈没少托亲朋好友给女儿介绍，可十有八九都是见了一两面后就没了下文，急得一嘴燎泡的娟子妈追问介绍人缘故，介绍人半吞半吐地转述了男方的反馈——“总觉得少点女人味”。 啥是个女人味儿？又羞又恼的娟子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干脆一踩油门，让那些烦心事随着排气筒冒出的黑烟，统统吹散。

娟子开的是辆服役快10年的老爷车，车内装饰老化，娟子想给破败的车厢增加点亮色，特意买来几枝花，可摆上驾驶台还没开几天，就蔫头耷脑，七倒八歪的，娟子懊恼不已却又无计可施，这心里正闹得不可开交，事情的转机出现了。

那是转过年的二月份，这天前门一开，上来一个老太太，年龄约莫70岁上下，穿戴干净大方，手臂上挎着教案袋模样的提包，她上车后便开始翻找公交卡，摸索了一会儿后，老太太的脸一下红了——她忘带老年卡了，手里的老年机又没有支付功能，老太太在原地愣了几秒之后，红着脸冲着娟子嗫喏道：“姑娘，我下站就下车，就下车……”娟子其实对这个干净利索的老太太有印象——这一年来常坐她的车，想到这，她抄起自己的手机，“滴”的一声帮老太太刷上了卡，老太太有点意外，回过神来后连声道谢并询问娟子的手机号，说回家会想办法把车钱还上，娟子再三说不用，可架不住老太太的那股认真劲，最后娟子的号码还是一丝不苟地被记在了一个田字格本上。

后来的事情连娟子也没想到。当天晚上，娟子的手机就收到了备注有“白天乘车的老太太”的微信好友申请，加上联系后，对方先发来了车费红包，然后是老太太的几段语音。原来这是老太太女儿的微信，老太太退休前是一名小学教师，这些娟子倒并不意外，最让她惊喜的是下面一段话：“姑娘，我这一年多来，经常坐你的车去上老年大学，发现你的车很干净，我还发现了你驾驶台上的那些花儿。”语音里停顿一下，紧接着又带有知识分子风格地婉转说道：“我这学期学的插花，你若不介意，以后你车上的花我帮你打理，正好也是我的课程练习。”

几天之后，驾驶台上盛开了一束百合花，花瓣随性地散开，有点儿张牙舞爪的意思，完全没有寻常那些花儿的羞涩和娇艳，只是自顾自地绽放着自己特有的美丽。此时车窗半开着，夹杂着春意的风透了进来，轻轻地吹拂着她，似乎是在安慰她，用怜爱而又无比笃定的语气：别灰心，你也会拥有春天，你终将迎来你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