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豫(原阳县)
过去,在豫北乡村,骡子比较多。
第一次见到骡子,我以为是马。我叫它“老马”,它眼直直地看着我,一声不语。保爷笑笑说:“它不是马,它是骡子。”
骡子和马真的像,黑红的毛发,体格高大,刚上初中的我伸手还够不到他的耳朵。骡子是刚从小队里分到我们家的。包田到户,地分,牲口也分。骡子是快牲口,不能一家得。我家、我叔家,还有保爷家三家分到了一匹骡子。保爷是队里赶车的,叫大倌,懂得队里每个牲口的脾性。骡子分给了我们,其他人眼气得很。
骡子在队里时,有些瘦,分给我们后,主要是保爷饲养。他把草铡得细细的,再拌上玉蜀黍或豆饼,没多时,骡子就体形壮实毛色光了。
骡子高大,吃得也多。我放了学,常和叔叔去割草。星期天,我们套骡子驾车跑到黄河滩里割草。路上,叔叔把鞭子给我,让我赶骡子,我不敢,怕他踢。叔叔说:“没事,这骡子老实着呢!”果然,我用鞭子在它身上轻轻一打,骡子快跑起来,不过很稳当,不像我坐过的马驾的车,一撂一撂的,差点把我撂下车。骡子驾车不光跑得快,还比马能负重。从大堤北往堤南家里拉满满一车稻子,大堤坡陡,马、驴拉车,得几个人在后面推车。骡子则不用,甚至不用鞭打,就能把车拉上大堤,还不出汗。
犁地耙地,需要套多个牲口时,骡子总是套在中间,那是最出力的。但它干再多的活,都不像马一样撂蹶子,也不像驴一样憋屈地“噢噢”乱叫,只要人的使唤号子叫往哪里,它的蹄子就踩向哪里。
父亲种地细致,特别讲究犁地的深浅,耙地的均匀,碾场的干净,因此他使唤别的牲口时,一不着道,就听他撕着喉咙喊,而使唤骡子时他就很少喊叫。从田地里回来时,父亲让我牵骡子,骡子比我高好多,我害怕,一开始不敢牵。父亲叫我别怯,把缰绳递给我。果然,骡子被我牵着,不前不后,挺温顺的。我牵着它到松软的沙土上打滚,它翻滚着,吸溜着鼻子,像是在洗澡,洗去一天的劳累。
骡子就像家里的老二。老大是马,威风傲气;老三是驴,调皮爱耍性子。而骡子老实敦厚,只会卖力干活。看骡子这么听话顺使,村里人来借它耕田耙地的也多。那时,像骡子这样的大牲口村里较少,保爷和父亲从来是慷慨相帮。人家使唤后送回时,总是夸奖骡子,而且会相送些草料。听了褒奖,保爷脸上笑开了花,而骡子总低头不吭。
后来,我们几家又合买了一头毛驴,这驴子干不了重活,却还爱踢套,有时还故意踢骡子几下,而高高大大的骡子面对毛驴的欺负总是躲着。在槽头吃草时,毛驴自己面前有草有料,却偏要伸头去吃骡子的。保爷骂声“这赖孙驴”,用拌草棍夯毛驴的头,它“噢”地叫一声,回过头来。等保爷一出门,它就又去吃骡子面前的草料。保爷不得不将毛驴的缰绳系得短短的,让它扭头不得。
骡子这么好使,我就想让它再生个骡子。保爷笑了,说骡子生不了。骡子不会生育,那它是咋来的。保爷就讲了一通有关牲口生育的话题,我听得半知半解。
后来,伴着年岁增长,对骡子有了更多的认识。我虽然离开了村庄,很少见到骡子,但我一直都在为骡子感到憋屈。骡子一生太委屈了。它生不由己,可以说是“私生子”,马和驴野合的结果。公驴和母马生的叫“马骡”,公马和母驴生的叫“驴骡”,它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能作主。它干活出大力,却不能婚配,没有子嗣,劳累孤苦终生。
“骡”的一边是“累”,形象地体现了骡子的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