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庆(卫辉市)
每当置身喧闹的音乐声中,我的耳畔常响起悠扬而忧郁的笛子声。我想念笛子。
我想念笛子,是想念吹笛的瘦叔。瘦叔是六爷的儿子,六爷的家就在我家的院子前。我上小学时的一个夜晚,出去找小伙伴玩,一阵笛声吸引了我。我走进了六爷家,走近了那笛声,看见瘦叔正坐在他的床边痴痴地吹着笛子,那笛声好美啊!我也就从此开始爱上了笛声,也了解了瘦叔的命运。
瘦叔爱上竹笛是从他婚姻屡遭挫折开始的。瘦叔貌不惊人,更主要的是他家穷。那时候六奶刚过世,瘦叔与六爷相依为命。瘦叔到了定婚的年龄,六爷常常在与同龄人闲谈时谈及瘦叔该定婚的事,那意思是求老伙计们为儿子操心。六爷的话起了反应,但一连几个对象在看过瘦叔又相过家后都告吹了,我从这时开始接触了瘦叔的笛声。瘦叔平时很少言语,仿佛他的语言都通过笛声向外传递着。
终于,瘦叔定婚了,对象是一个耳朵残缺的姑娘,相家时我们看到那个姑娘个子高高的,但纱巾却把脸颊与耳部紧紧地捂着。
然而,婚姻又因一个故事中断了。那一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实行,六爷家分到了一头黑色的毛驴。一天,六爷到供销社去买东西,看到货架上系着鲜红缨绺的牲口笼头不禁心旌摇荡,襄中羞涩的六爷慌乱中趁人不备把笼头握在了手里,然后匆匆离开了供销社。谁知六爷刚走下门台,就被那个营业员拽住了,六爷磊落的一生中有了不光彩的一页,一个笼头使六爷的“名声大噪”。
瘦叔还在吹笛,但他不知道一声声笛声像针一样插进六爷的肺腑。六爷为此落下了一场大病。
一年后,六爷离开人世,殡葬那天的傍晚,瘦叔独自一人在六爷坟前站着,直到暮色将临,瘦叔从袖筒里抽出笛子吹着。从此,瘦叔不再吹笛子,我感觉生活中似乎失去了一样宝贵的东西。
次年春天,瘦叔走了,到一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山村投奔亲戚去了,也有人说去什么地方做了倒插门女婿。那院子卖给了一家邻居,从此音讯全无。
然而,想不到在我已经做了孩子的父亲后,竟然还能重逢这久违的笛声,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那一天,我到山区采风。在山脚下,忽然被一种神奇的声音吸引了。我静静地站着,寻找着声音的方向,确认是什么声音,啊!笛声!我匆忙奔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笛声止了,看到吹笛者是一个年轻后生。“找人吗?”我说:“不,我是听笛声。”那年轻人惊奇地看着我。我说:“我能看看这笛子吗?”他狐疑地把笛子递过来。啊!是瘦叔的笛子,它没什么特殊的印记,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千真万确是瘦叔的笛子。我忽然眼里全是泪水,想不到我还能看见这根笛,还能听这久违的笛声,我说:“这不是你的笛子吧?”
他好奇地看着我,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仿佛看见了瘦叔的影子。他说:“是我爸的。”
“能带我去见你爸一面吗?”
点过头,他带我七拐八拐走到山脚下一片药材地。正是初夏,药苗葱绿地生长着,我看见一个人,正用锄头收拾着面前的药苗,那是瘦叔,头发已经发白,饱经沧桑的脸上刻满生活的印记。
没有言语,我们久久地对视着。
好久,瘦叔从儿子手里接过笛子,就在苗圃中站着,目光向着遥远的山下,悠扬但深沉的笛声响起来。我沉浸在这久违的日思夜想的笛声里,仿佛看见那笛声化作片片云彩悠悠地飘向远方。
瘦叔的儿子告诉我,他的父亲每天都要在这儿向着山下吹一阵笛子,说是吹给老家,吹给爷爷的。我注视着瘦叔,看见几滴泪珠落到笛筒上又轻轻地落到脚下。
瘦叔吹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