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
    

祖母门前的八月菊

□芭蕉雨声(新乡市)

祖母活着时堂屋门前总有土花在脚边闹,出来进去祖母像是画中人。小小的我学祖母样进进出出,低头摸摸花瓣,心里是高兴的。大丽花,烧汤花,再有就是各色翠菊。翠菊祖母叫它八月菊,依开花月份还有六月菊和九月菊。

近来城市到乡村,很多家人和朋友在忍受发热咳嗽的痛楚,街道沉寂,自由穿行的除了鸟雀就是冷漠的风。连续宅家两周的我牵肠挂肚、意绪难平。这几天稍松弛一些,翻到八月菊影像忽然来了劲气,叶绿花红、醒目悦心,很是振奋精神。

浓艳的花色祖母喜欢,那时也没别的花可看,庄稼花更不起眼。八月菊依偎于青石墙脚和阶旁,兴旺热烈的势头为简陋的日子着色,明亮小小庭院。

菊科品种多,家养之外,山坡地边常有野生,我们众小将跟着祖母玩耍,四处奔跑采集野花。祖母摘几朵摁在中堂画上,余下的用清水供养,随手置于门外香台上。香台为纯石头垒砌,平时就是一个放着香炉的普通石台,逢年过节敬天敬地,祖母会焚香磕头,嘴里念叨些祈愿神灵保佑的话。

回顾祖母养花的事,七叔说:“你奶奶见好看的花就往中堂画上贴,底边空白处填得满满的。”守着老式风箱和锅灶的祖母,心里存着诗意而无觉,只是让性灵自由舒展,直白地去爱。一草一木在祖母眼里都是完美的,她用简单的方式去追求这种浓郁繁复的美,倾情而出,不作取舍。似乎给予比拿来更让人欣慰。

祖母的审美化为我的审美,深深根植于内心。也曾自以为觉醒而试图改变这泥土味的认知,去欣赏所谓的高雅艺术。可随着年岁渐长,拐回头再看这些粗粝、质朴、散发生命光华的土物,反而越来越能够大大方方去喜欢,不觉寒碜,不怕被嘲笑,比如咿咿呀呀的传统戏曲以及眼前八月菊的粉红颜色。

祖母长得端庄美丽,身板儿挺拔,火辣的心性将爱恨写在脸上,做事风风火火。她的善良我是一眼一眼看着的,她自己并不说教。荒年要饭的外地人走到门前,祖母请人家到家里坐,用自己的饭碗给他们端饭吃,我看着都想躲,她不嫌腌臜。听人家讲受难经历,祖母嘴里啧啧有声,当亲人来疼。

看过祖母照片的朋友都说我眉眼间有祖母的影子,我哪敢与祖母相比。祖母比我本事大,裹脚布缠的小脚走起路来腾腾响。也许天性里有几分像她,喜欢操琐碎的心,敏感、倔强,有时过于执着。

太实诚是我的弱点,做人可以,为人处世或艺术创造上需要留下余地,虚一点,空一点白,给人以停顿和思考的机会。话虽明白,做起来很难。

每次回老家总要到老宅院看看,没有祖母的院落空荡荡的,二伯父照旧貌新建的堂屋,通体青石,二层望蓬也是原样,打开小窗透过槐树枝叶可望见村子南岭头,恍若复活少年梦境。香台也有,只是门前热闹的花花草草没有,祖母的脚印没有,那些活灵灵的动态和声音,明明就在眼前却不可走近,无法搭腔和参与,只是一个画面在晃。如此境地我总是不敢沉浸太深,谁说人间别久不成悲,有些伤痛一辈子无法治愈。

花开无言,人淡如菊。淡是人间真相,再浓烈也抵不过岁月稀释,并非刻意去作澹泊姿态。执着的信念化作日常动力,点滴注入琐碎生活,不觉间活出一种傲然气节。持久相互熏染吧,菊,亦澹泊如人,坚贞,坚韧,坚毅,一如祖母一生的行为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