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档一家人

　　因为我喜欢吃鱼，就隔三岔五地去菜市场买鱼。我家附近菜市场里有四五家卖鱼的，我最常光顾的是一对近五旬夫妇经营的鱼档，原因有二：一是他们家捞上鱼后，会狠甩几下水后再称量，不像其他家还水淋淋的，就迫不及待地上称称。二是他家的鱼买回去基本上不用再收拾，鱼肚子被掏洗得很干净，鱼鳞也都刮除殆尽。

　　买的回数多了，我也和老板夫妇熟络了起来，尤其是在前面招呼客人的老板娘。因为她大我几岁，我管她叫宋姐，她也知道我是一名大学老师。从我俩买卖间隙的闲聊中，我得知宋姐两口子干卖鱼的生意已经十几年了，家里的一切开销及女儿从小学到大学的学费都从这铺子上出，我打趣她“卖鱼挺挣钱啊”，她说你哪里知道这里的苦，说着她摊开两只手让我看，正值冬日，只见那双几乎没干过的手经寒风一吹，冻得就像十根胡萝卜，手指末端还布满了裂口子，抹护手霜也没用；夏天更难熬，她指了指脚上的高筒胶鞋，这种防水但不透气的鞋子穿上一天，脚被捂得发白起泡，脚踝处的皮肤一按一个坑，好久才能平复......

　　说完这些，宋姐满是羡慕地看着我说：“还是你们吃智的人好，俺俩文化浅，只能干这出力的活，我就希望俺闺女千万别跟俺俩一样。”提起女儿，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安慰的神情。原来宋姐的女儿在外地上大学，成绩不错，正读大四的女儿正忙着准备两个月后的研究生考试。说到这儿，宋姐又叹了口气：“跟闺女打电话，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图书馆，每天学到晚上11点多，早上6点又起来背英语，哎！”听着她语带心疼的述说，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我几乎每天都会见到的一幕幕：自习室不用说，教学楼走廊上，校园安静角落里，都有坐在户外折叠椅上埋头苦学的年轻人，宋姐的女儿想必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吧。我看着前面忙着招呼客人的宋姐，后面的宋姐老公，还有那个从未谋过面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在不同时空同样辛苦打拼的一家人，到底会不会被命运温柔相待呢？

　　命运从不辜负努力向上的人，转过年的3月，那天我又去买鱼，大老远就听见宋姐响亮又殷勤的招呼声，走到近前，她抬头看见我，眉毛一扬，热情地问：“今儿吃啥鱼。”我看着那张遮不住笑意的脸答道：“中午做红烧鲤鱼。”听罢，宋姐朝后喊：“来条鲤鱼。”“好咧！”后面也传来了愉快的应答声。宋姐把屁股底下的小凳子朝我这挪了挪：“老师，研究生毕业是不是就好找工作了？”原来，宋姐的女儿通过了研究生考试，被沿海一所知名大学录取了。难怪呢，我终于明白，这两口子为什么像过年这样高兴了，可针对她的问题，我可能要给她泼上一盆冷水了，因为大学老师的我太清楚这年头博士找工作都不容易，研究生就更别说了。可迎着宋姐那殷切的目光，我怎忍心实话实说，恰好宋姐的丈夫舀来了鱼，我略加思索，指着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说：“那越过龙门的鲤鱼，肯定会有更广阔的天地啊！”宋姐闻听笑了：“这知识分子说话就是好听，我就盼着闺女毕业后能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婆家......”话没说完，就被还未走远的丈夫打断：“儿大不由娘！瞎操恁多心干啥？”“那我不操心谁操心，指着你操心呐！”宋姐回嗔了老公一句，但她转过头来，笑着低声对我说：“其实她爸比我更操心，分数线临下那几天，他天天捧着个手机，生怕错过什么，哦，对了。”宋姐的眼睛忽然一亮说，“闺女说要带俺俩去报到，还要去看大海，我跟她爸商量了，去！俺俩大半辈子就在这一亩三分地转悠，趁着送闺女，也出去跑跑，俺俩还没坐过飞机哩......”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8月底，我又去菜场买鱼，到了宋姐的鱼档前，却见卷闸门拉着，上贴一张红纸，写着“家中有事，休息三天”几个大字，看着那喜庆的红纸黑字，我不禁微笑了，宋姐一家这会儿说不定正飞行在万里高空，或者已经到了那个美丽的滨海城市，见到了心驰神往的大海。沙滩上，他们一家人堆城堡、赶海浪、开心比耶——尽享天伦之乐，而宋姐也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光着脚，尽情享受海水拍打脚背的惬意，她还可能弯下腰，掬上一捧水，深深地闻上一闻，然后自豪地说：“俺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营生就是这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