蒺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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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雨声(新乡市)
多年未见,忽而在卫河岸边狭路相逢,蒺藜,看名字就不是个瓤茬儿。
刮风刮蒺藜——连风(讽)带刺。这是小时候学到的歇后语,一直铭记在心,彼时对蒺藜的讽刺意味并不太懂,它扎我脚底板的疼是真真儿的,现在想起来还疼。
小时候的夏天,我不爱穿鞋子,伙伴儿们都这样,也不是体贴母亲做鞋不易,只图凉快。山村路不平,不耽误我们赤脚飞奔,村前村后追逐玩耍。下地薅草要穿鞋子的,穿着穿着也成光脚了。光脚踩热土、热石头,微微的烫感刺激少年心,有点冒险意味。
蒺藜潜伏着偷偷生长,它匍匐前行,瓜蔓样伏地伸展茎叶,杂草掩映下很难被识破。就顺顺当当开出花来,结出带刺的果。地边,岸头,路旁,不经意就踩着了它,疼得跳起来,另一只脚落地又踩中一颗,疼!这是夏天的蒺藜,青实还没有长老,把脚扎烂的往往是上一年的旧果,尖刺越老越硬,硬得可扎破车胎。
蒺藜扎脚,总想起另一种利刺,野皂角,我们叫它麻荚片儿,它的刺长而坚硬,带着底座,稳当当坐在某个角落,单等人经过。奔跑时脚落地用力,猛然踏上针尖,狠狠扎进脚心,就像图钉摁进木板,只露出一个底面。忍痛用力拔出,血突突往外冒,赶紧抓一把土捂上,嘶嘶吸两口冷气。站起来,脚不沾地儿,跳着走。要不了多大会儿,又满地撒欢去了。野皂角的刺深,又麻又疼。蒺藜的刺短粗,疼得很干脆。
春天里,蒺藜出苗早,薅草喂猪偶尔会带进篮子里,一条一条的,扯起来很容易,猪吃得欢。那时候不知道蒺藜的来路,只当普通野草来玩,大人劳作间隙只顾擦汗,也没人夸赞蒺藜的好。眼下不期而遇的蒺藜,小黄花稚嫩鲜明,有几分可爱,我脚上有鞋,鞋底结实,再不怕它了。甚而心底生出复杂的欢喜,蹲下察看,扯起来看它反面的绒毛,很是稀罕。
蒺藜,草名含古意,民间对它的认知确实挺早,几千年来,诗词或药典记录不断有它的影子闪现。它是一味药,蒺藜的分裂果晒干叫白蒺藜,味苦,性微温,作用很多。活血祛风,平肝解郁,明目,止痒,等等。天地造物,一草一木无不各有所用,再厉害的草棵也可拿来当药材使。
先秦时期蒺藜被称作“茨”,《诗经·国风·鄘风》说:“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以蒺藜起兴,讽刺宫内丑事。墙上的蒺藜不可扫除,有些事情比较棘手。
韩非子一篇散文《五蠹》,洋洋洒洒四五千字,古今对比,言辞犀利,苦口婆心阐述他的治国理念,其中提及茨,“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回望尧时代,茅屋采椽,生活简陋。屈原也喜欢借草木比兴讽喻一些东西,一篇《离骚》,内含多少香草恶鸟。兰、芷比君子,蒺藜、苍耳喻小人。
蒺藜的锐刺被人看中,用在仿生学上,战国时期就有了铁蒺藜,撒在地上可阻滞敌人前行。也有将铁蒺藜做成中心有孔的,连缀成串置于水中,人马蹚过,防不胜防。
“古道饶蒺藜,萦回古城曲。蓼花被堤岸,陂水寒更绿。”古道边的蒺藜被诗人看见,还有秋之蓼,绿池塘,以及苍茫暮色里劳作的农人。便定格为一幅田园画图,纯朴是它的底色。
被蒺藜刺痛的少年时光,很难对人言说,时移世易,繁衍力极强的野生蒺藜,老家也遇不着了。城市到乡村,蒺藜正在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