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面

□赵长春（新乡市）

　　小村的人，都喜面。

　　蛤蟆馉饳面，臊子面，炸酱面，焖面，冷面，麻食面，酸汤面，油泼面，拌面，烩面，卤面。各色，各味。

　　最直接的是捞面。简单到白面条浇蒜汁，至多蒜汁里捣有十香菜。袁店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吃起来，呼呼噜噜，香甜得很，痛快。

　　最喜欢吃面的是娄相怀。

与别人不同的是，娄相怀的面不擀。他是搅出来的。

　　娄相怀搅面，比搅面汤多了份功夫。同样的面粉，一样的小村水，他用一根筷子搅，沿一个方向，狠搅，得把面的油性搅出来，有了黏度，再添些许水，水量就在自己的心中，再搅......如此，依然面糊，但筋道饱满。

　　搅面的同时，不耽误烧锅。面搅成了，水沸腾了，水花滚滚。娄相怀一手执碗，斜倾，一手竖抿筷子于碗边，面糊沿筷子下溜，如线，扑落在水头上。看是浇下的面汁，如此就成了面，一根，不断线，打着滚儿被水花推成旋儿，白亮亮的，一圈圈，就成了一锅好面。

　　那面，不过水，捞碗里更筋道。配上蒜汁，油泼辣椒，娄相怀吃得过瘾，满头汗，就在小村畔的窑屋里。

　　窑屋，很少有人住了，娄相怀住。依着一口破窑洞，券了半圈蓝砖，里面是床铺，门内是锅灶。一锅一碗，一案一刀。案少用，多是趁面在锅里煮时，娄相怀走到窑院里，随手拽几片野菜，一洗，青枝绿叶，切了；甚至一撕巴，丢进锅里，压了水头；等水再翻花，菜更青，面更白，更好吃。

　　午吃面，晚吃面。早晨，娄相怀睡觉。他的理由是不干活，就少吃饭。他的话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在小村，娄相怀搅面，下面，吃面，被瞧成了风景。习惯了，娄相怀专注于手头的碗筷、锅中的水温，面熟，吃喝罢，睡觉。人们就摇头散开。

　　娄相怀懒。

对此，娄相怀说，我自己有吃有喝，吃好喝好，碍您啥事？！

　　也是。

就这样，水流，日走。娄相怀搅面，吃面，有些自得。对于自己的面，可圆可扁，可粗可细，一根下来，碗半，刚好够一顿饭。他给自己的面名为“线面”，还拗口地回应别人的问话：问题好吃面，原因面好吃，经验吃面好，努力吃好面，措施面吃好。

　　一晃，又多年。

　　这一天，窑屋前来了伊队长。

　　伊队长喊醒了娄相怀，给他带来了驴肉火烧，当早饭。还带着一袋面、一壶油、一袋米。

　　娄相怀笑嘻嘻地吃了火烧，收了东西，还如以往要进屋睡觉，伊队长跟了进来，说，不是送你的米面，是我来搭伙的；和你吃住在一起。

　　娄相怀愣住了：这间窑屋，从来没有人进过！

　　娄相怀的鼻尖有点酸。

伊队长说，真的，下午我把床铺从村委搬过来，你把电线扯进来，把屋里好好收拾一下。

　　窑院里干净起来了，屋里亮堂起来了，娄相怀头发理短了，衣服干净了。

　　娄相怀的“线面”被伊队长发到了朋友圈、互联网上。人们就来小村看搅面，吃线面。伊队长帮娄相怀开了“农家乐”，主打线面，一根悠长的面，沿碗边注进锅里，好看，好吃。

　　伊队长说，不能一辈子住窑屋，也得富起来，一起奔小康，还得想法把你的手艺儿传下去！

　　娄相怀又是满脸的红，我是懒人懒法儿。

　　伊队长说，好好干，心不懒了，啥都好了。

　　果然。

　　看着娄相怀的劲头，我也就听了伊队长的话，走进了娄相怀的窑院。桃花红着，梨花白着，还有伊队长种下的各色的花，成为我和娄相怀牵手的背景。他人并不坏，只是当年没有考上大学，心仪的人又离开了，就灰心丧气了......

　　第二天，我们感谢伊队长，我擀了面条，荤素臊子，油泼辣子，麻油蒜汁，娄相怀和伊队长比赛吃。吃着吃着，娄相怀泪流满面，还是擀面好吃啊。

　　伊队长哈哈大笑，好吃的多着呢，撸起袖子加油干吧！等有了孩子，可别让他学你这一根筋。

　　我们就好好干起来了，我擀面，他搅面。人们送我们家一个名字，“夫妻面”。

我总觉得俗气。

他总觉得俗气。

　　就在伊队长离开小村的头一天，我们给他煮了一碗面吃，请他给起个名字。

　　队长看看我们两个，一笑，面依碗，相依的依。

　　娄相怀先点头，后摇头，说，“面伊碗”，队长的伊。

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