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地的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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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文(辉县市)

  落后父亲半身,看他翻地。他为圆心,镢头在空中鸟一样滑出圆润的弧线,“呼嗵”一声寒刃入地。随后父亲弓腰向后扯拽,一大块夹杂草根、枯枝的土块被咬了下来,相同连贯的动作如同裁剪出来规整如一。此时,父亲是世界的圆心,他一仰一俯,虔诚地膜拜大地。

  这是村西靠近河岸地势缓平的滩涂,父亲要在这里垦出一片荒地种芝麻。我和祖先在心灵上从未远离,我双手紧攥镢头,十几分钟劳作,和先辈的血脉重新连接,虽没父亲轻松写意,但干得酣畅淋漓。

  风左吹右撩,一抬头,一只野鸡在父亲前方不远处闲庭信步。都是土地上奔走的生物,抬头不见低头见,父亲和野鸡都是熟人。野鸡住在父亲的庄稼地,吃虫子,吃落在地上的粮食。庄稼有野鸡作伴,不孤单,互为芳邻,一起长大。野鸡,像是父亲种的庄稼。和谐不仅仅是和平,不是不打架,而是在和平之上还能给对方身心上的愉悦。比如此时,随同的儿子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蜘蛛,爱人薅了一把茵陈;而天地别无勾当,只以生物为心。

  我把刨出的小石头,围着我开的荒地摆了一圈,像扎了篱笆墙。当然不是防盗,只是害怕长出的小苗贪玩不知回家。明面上这样给爱人解释,暗地里的私心却是,这是我的领土,围上石头就是国界。不过觉得国土面积有点小,摆放石头时,偷偷把父亲翻的两平方地圈进来,他没有发现。侵略,也有善意的。

  回到家,我极力张开双臂,在院子里对母亲比划:我亲手开出这么大一片荒地!父亲撇撇嘴,“半分地,屁股大一片儿。”我憋屈,不敢还嘴,毕竟心虚,回城后还指望父亲替我栽种、管理。

  这年,父亲在我国土上种了板栗、南瓜。秋天收获,它们全部“红杏出墙”,藤蔓四处出走探索。一米高的草丛里,儿子顺藤摸瓜,在草丛里跋涉。我坐石头上“嘿嘿”直乐,高兴得没边没沿。后来,我不找瓜,找儿子,他隐于草中,比瓜难找多了。最后,剩地上几个瓜没收,留给野鸡、野兔、地鼠它们吧。

  第二年,父亲替我种了苦蔓菁,秋天我和妹妹回去收。叶子择洗,地下的蔓菁疙瘩擦丝,一起放地锅焯水,请来邻村的小姑姑现场指导,腌制了一缸酸菜。发朋友圈里嘚瑟,引来友人垂涎,“提前定制两瓶吧?”

  第三年,父亲种了玉米,夏天雨水特多,河水暴涨,到秋天玉米杆儿还泡在水中。我和儿子站河边,儿子兴奋异常:“种水稻,有水能种水稻了!”我的地盘我做主,我决定:“种水红花,不怕水。”想想就浪漫,一地花开,像一块儿花补丁。作家绿窗说过:“蹲下站起来都碰着花,一旦摔跟头有花扶着。”

  父亲常说:“有地,有庄稼,就是好日子。”以前我不信,现在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