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小夜曲

□刘天文（辉县市）

山村的夜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晚一些。

　　山村很小，鸟一样谦卑地卧在山脚。太阳路过这里，没有高楼挡道，不用躲避车辆，流淌得从容安详。大片软乎乎、麻酥酥的土地，太阳的小脚踩在上面，免费享受了一次温柔的按摩。小巷窄窄、弯弯、深深，阳光侧身而入，阳光和阳光玩起了捉迷藏。青草葳蕤、花朵素净，都是小家碧玉，天真羞涩又落落大方，用胳膊、手掌、躯体和仰起的笑脸迎接阳光。不像城里的花，太娇贵，承受不起阳光的热情。阳光玩累了，趴上牛背小憩，躺在溪流上荡漾......

　　天地有序，阴阳有度，不能再晚了，太阳一步三回头，给山村披上薄薄的轻纱。太阳扯了一层又一层，山村披了一层又一层，山村的夜一层一层加深了。

　　山村的夜真黑呀！风白天四处惹事，这时或卧于地面，或勾悬屋檐，或紧靠树桩；风消停了，生怕微小的动作要么碰壁，要么迷路。星星颤颤巍巍、闪闪烁烁，在黑色的侵蚀下坚守着小小的阵地。黑色的天，笼罩着黑色的村庄，黑色的村庄搂抱着黑色的房子，黑色的房子怀揣着黑色的人。谁家橘黄的灯光透窗而出，就被无边无际黑的幕布包围、阻挡。夜，砌了无数堵墙。绿叶黑了，红花黑了，黄牛黑了，整个山村泡进黑色的染料里，黑得深沉，黑得纯粹。白天胆小的不敢亮相的虫子，早已调好了琴弦，黑夜肥了它们的胆，把牛的、羊的、人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当成道场，旁若无人演奏起快要失传的民间小调。蟋蟀不会取笑蝈蝈，知了不会打扰青蛙。

　　山村的夜真静呀！鸭睡了，鸡睡了，镰刀睡了，石头睡了......一切声响关上闸门，又像盘古开天辟地前那一片混沌，辽阔的静，逼仄的静。树木伸腰、庄稼拔节、猫头鹰掠食，全都蹑手蹑脚、屏气敛息，生怕细微的动作惊扰了谁的酣睡、谁的美梦。也有声响，虫鸣宏大，狗吠沉闷，似乎响在岁月之外，让夜的静，更厚、更幽、更深。丝瓜藤悄悄伸出细嫩的触须，露珠为植物戴上项链，夜来香调制着香水；在夜的掩护下，创造着美，临摹着美。线性的夜，有了微澜，有了悬念。

　　偶尔夜色翻滚，那是村庄翻身，换了一种姿势接着睡。老牛反刍、老鼠窸窸窣窣、肥猪呼噜......各种声音交织混合发酵，酿成村庄的鼾声，如同摇篮曲，一切的一切，睡得更香更沉。

　　当然，月亮也来。月光如水，把村庄白天吸纳的灰尘、劳作的疲惫，轻柔的清洗擦拭，山村像从牛奶里打捞出来一样，坚硬冷冽的线条变得柔和，陈旧灰暗的色调渲染成乳白色。山村不知道，它在睡梦里换上了崭新的睡衣。

　　清晨，山村披盖的黑纱，雄鸡衔走一层，清风掀开一层，露珠消融一层，蚂蚁咬碎一层......山村的夜一层层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