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食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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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春(新乡市)
春天来了,韭菜出了地面,举着一点泥土,芽儿透着嫩红。风一吹,雨一润,几行韭菜很快就绿汪汪的。爷瞅着,一笑,能吃扁食了。
我们吃扁食。就在那个小案板前,爷弯着腰,擀面皮。一根短木杖,粗圆。一旁的小椅子上,放着一碗馅儿,韭菜鸡蛋馅。清明的韭菜,开春的鸡蛋,都新鲜。
韭菜来自房的东边,向阳,偎着墙。那里本是一片砖头瓦砾。爷清了出来,一块块地捡拾,弄出了一小片地,不过两平方米。鸡粪,人粪尿,喂肥给地。秋天,他种下一把韭菜,红根,老品种,味冲。
扁食包好了,水也开了,下锅。铁锅,黑亮,刚煎过鸡蛋。爷舍不得上面的油花、鸡蛋星儿,不涮,直接添水。我难忘我们吃的扁食,我不会包,烧锅也不得要领,就是等着吃。爷包的扁食很大,如包子。捏得也不紧实,一煮,有的烂了,在水头上翻着青青黄黄的馅儿。我说:“爷,扁食煮烂了。”
爷说:“嗯,开花了。说扁食煮开花,比说煮烂好。特别是过年、过节吃扁食的时候,别说煮烂,那样不好。在别人家那样说,更不好。包括蒸馍,裂开了,最好也说‘开花’。”
不识字的爷,用“开花”来形容这种状态。我就记住了这个词。多年后,我觉得这个词特别好。我也坚持在各种场合去表达和传承这一形态观念。真的。说“开花”比说“烂”好,有着雅致的诗意。
还有,节俭的爷,用桃木棍做筷子,整整齐齐。爷说:“一双筷子长短不一的话,不好。”爷说的时候很严肃,很庄重。我坐在小椅子上看着爷,爷也看着我。我们吃着扁食,很香。爷用的是一个粗瓷碗,蓝边。我用的是木碗,俗称“木瓯”,不易打破。我还不会用筷子,用扁食叉子。爷给我削的,竹质。
爷的手掌大,指节粗糙,这与他长期操劳有关,与他长期挥舞锄把也有关。爷忙活了一辈子。
我喜欢爷那种沉静的状态,站着,坐着,看远方,看眼前,不吭不哈,如同他默默干活的那种感觉。一片荒地,乱草,荒树,碎石。一点点地捡,一天天地翻,慢慢地,被爷整理出了地的眉目。爷见不得地荒着,那样太可惜了。
爷还珍惜有用的东西,哪怕一粒种子,一棵菜苗。栽葱的时候,无论葱秧大小,哪怕只剩下一截根须儿,爷也要把它种下来。爷说,别瞅着小,一样活苗,到时候,能当葱花儿吃。就是的,那些小的葱苗,也能长得翠莹莹的。热馍出锅,配上一棵,吃起来很入味儿。
爷最后的日子很不甘,在床上瘫痪了几年。爷走的那个下午,是夏天,我在村口的一截儿矮墙上模拟骑马,挥着一根树枝,学着电影上战士冲杀的模样。正吆喝着冲啊杀啊,堂姐喊我:“你快回家,咱爷叫你回家!”我不知道当时怎么了,哇地一声哭了!我就往家跑,跑到爷的床前。母亲给我把椅子,让我坐在爷的面前,说:“看,这是你最亲的孙儿回来了!”看我流泪,爷的嘴唇颤抖,说:“不哭,不哭......”然后就不行了。大人慌忙给爷穿衣服,趁他身子还温热,还软。出殡那天,大人做了一锅扁食,汤汤水水,带到了坟地。
在菜园子跟着爷跑来跑去的日子里,我认识了好多菜的名字,荆芥,芫荽,十香菜,薄荷,紫苏,大小茴香,藿香......我认识了好多草的名字,老驴拽,蛤蟆皮棵,葛扒皮,黄花苗,枸杞芽,面条菜......那些草都有用:二丑擀碎摊煎饼治食气;蛤蟆皮棵炒鸡蛋治肺炎;刺脚芽揉碎塞鼻子止血;荷叶晒干泡茶治火眼......还有好多有关时令、节气的习俗。这些知识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
我想起那些日子里,我也背着手,学着爷的样子走。走着走着,又走进春天,回头一看,好多的草,哪怕不起眼,也都开花了,结籽了,悠悠地荡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