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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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芳(济源市)
没有一次抵达是最终的彼岸,没有一种风景是同样的花开。冬天,要一起去寻找,看清风过肩,山外的山,有没有忘却的川;看浮云一别后的锦瑟华年,是否还藏在茱萸峰和天门山之间。
世界仿佛凋零了,但灰茫茫的山林中,有飞鸟的踪影;坚硬的土壤下,有根系在蔓延;寒风萧瑟的路上,人来人往。生命无处在,无处不在。北国寒冬空旷原野上,竟然还有花。那是冰花!水在大山深处,冷到极致时盛开的花。
不能轻易获得,须长途跋涉,且歌且舞,才配得上它的冰清玉洁和神圣,清晨第一滴露珠的纯净。徒步穿越一道又一道黑漆漆、悠长的隧道,没有照明,尽头是隐隐约约的光点,好像很近,却总也走不到头,两侧和头顶是石壁,耳畔仿佛有说话声。前后不见人,是有点担忧和恐惧的。不敢想,不去想,唯有前行,抑或后退。后退是坦途,是归途;前行是未知,是诱惑,是陷阱。
边走边漫无边际地眷顾,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迎面微光闪烁,近了,是两个比我们更早的行者。简短交流后,加快速度。人往往这样,总是将希望或情绪放在别人手里,从别人的成败得失里看到迷惑迟疑的自己。我亦如此,并未免俗。
不问一朵花开的理由,开与不开,季节物候有令。喜怒哀乐和花无关,花语也是强加给它的。看花是花,看花不是花,完全在看花人。我喜欢你,想见你,理由就是没有理由。于是,我来了,我们来了。这是一场爱的双向奔赴,天时地利人和,无一缺失无一不可。
皱纹是时间留下的折痕,我们每一次的心动,也是。
我曾无数次从山前走过,沿着道路两侧旁逸斜出的平坦或坑洼的羊肠小道,向纵深探寻。有成堆的瓦砾和石块,参差不齐的杂树灌木,轮廓模糊的残垣断壁,从前主人留下的废弃农具,甚至还见过一个平板车,车身卧躺在荒芜的田埂上。夕阳恰好落到地平线,给旁边的老屋蒙上一层赭红。小径深处有成群牛羊在觅食,放牧人裹着棉袄,甩着鞭子,高声吆喝。一条即将建成的旅游高速,几处机器轰鸣的厂房,一座座漂亮的新农舍静默着,我们越过它们,奔向大山更深处,曾经的穷乡僻壤。
出百合隧道,日月潭冰瀑跃入视线,友人女儿轻快地滑下台阶,手举冰凌雀跃;金光闪闪的南天门,巨人般俯瞰众生;折返经过正在造雪的滑雪场,白茫茫一片,几个大人小孩在雪地里嬉戏;右转,走一段水泥路、一段木栈道,峰回路转,突现一开阔处,滴水崖硬生生、扑棱棱地跳跃。初见刹那,思维空白、呼吸骤停,几秒后心跳加速,脸色涨红,大脑嗡嗡作响,水滴在上方随风飘洒。
我去过乱石,走过山西,九里沟深处的滴水盆冰挂最合心意。不止在山顶一滴一滴自由降落的水,不止在山腰经年累月积水而成的潭,不止在晶莹剔透的水之精灵,更在乎穿越漆黑悠长的隧道,跋涉蜿蜒起伏的山路,努力攀爬天梯,以及未能抵达的溶洞。所有的美好和在乎,都是爱而不得、遗憾和缺失的一角。
漫长的冬天旧情萧疏,却积蓄了整一年的翠绿、葳蕤、繁茂和硕果,贮存在泥土深处、岩石缝隙和皲裂的树皮之下,稍一触碰即飞珠溅玉,喷涌而出,倾泻而下,化作一帘珠玉叮咚作响,惊扰了冬之清梦,也引得众人纷沓而来,喧闹处,惊飞乌桕枝丫上密密麻麻的喜鹊,呼啦啦,一片羽毛飘落水面。
这是一次没有终点的行程,尽管上方不远就是溶洞,隐秘诱惑,而我只需迈出一步,爬上去。但,一切都没有发生。
俯身捡拾一枚褐黄干枯的叶片,我再一次凝视深渊。不说一字,已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