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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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春(新乡市)
撩麦,是我想出的一个词儿,动宾。撩,偏重于撩开、撩拨,有着古戏中“撩袍端带上金峦”的庄重与敬谨。
没有在麦地里除过草的人,是不能体味和感知“撩”这个动词的,还有它的准确率和生动性。
麦子要收割前的一段时光,需要撩麦。
麦子快收了,撩麦的动作就基本结束。这个时候,麦子就要黄梢、炸芒,再进地会被碰倒、碰折,一棵是一棵,一棵就有好几穗,一穗就是好几十粒。
撩拨开麦子,人就进地了,主要是薅除杂草,特别是麦连子、燕儿麦、黄米稞,这些草有很强的生命力。
从立春的锄草开始,到这个时候的撩开麦子进地,和母亲一样的乡下人,坚持不懈地与草们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斗争。在麦地里除草,甚至是从麦子种下不久就开始的。一些野草,趁着秋阳秋风秋水,和麦子一起露头了,甚至于比麦子还要出来得早。这时,爱麦子的人,就要蹲下身子,小心地用手薅去。漫长的冬天过去,立春了,麦子起身了,草们也起身了,最厉害的是勾拉秧、灰灰菜、面条菜等,就用上了锄头。还有耘锄,多齿,一人牵牛,一人扶锄,喔喔,哒哒,牛听着几千年来的左转右转命令,埋头向前,既锄了草,又松了土,还镇压了麦子,以免旺长。可是,还是有一些草,藏匿在麦垄里,贴切着麦子,长。再过一些日子,一场两场春雨,又有一些野草种子在土中萌动了头角,小小的,举着细小的露珠......
草族中,最烦人的是麦连子、燕儿麦、黄米稞,不知道学名是怎么叫的,在老家,母亲就是这么称叫它们的。它们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斩挖和除根,随着麦子而粗硕而挺拔而招摇着自己的花朵直到果实。所以,当麦子开始抵达膝盖时,母亲就开始了撩麦的动作,日复一日。麦子们挺拔青秀了,可也脆弱了,少了苗期的柔韧和皮实了,稍有碰撞,容易倒伏、折断,一杆就是一穗的收成,谁也舍不得,特别是母亲。
母亲就开始了撩麦。
地分到各家各户后,母亲的春闲,多半在地里度过。我的麦地我做主,她一块地一块地去看,东冈,西地,南洼,像巡视,该去哪块地了,那块地的草长成啥样子了,都在她的掐算中。
阳光明媚下,母亲戴着一顶草帽,麦秆编的,或者不戴,撩开麦子,小心地一垄一垄地前行,找到草的根部,或者捉紧草的中部,用个巧劲儿,提,拔,拽,一根,再一根,不急不慢......从地的这一头进去,再从另一头出来,好像没有草的麦子地里,竟被她抱出一捆青草,就在拐起的左胳膊肘儿里,或者右胳膊肘儿里。到了地头,母亲把草摊在地头,脸红通通的,浸渍着细碎的汗水。她把草摊得薄薄的,匀匀的,晒,等干透了,再背回家当柴草烧......干完这些,算是休息,母亲就又进地了,麦子们欢迎她,簇拥过来,母亲就小心地撩开麦子们的手脚。
春末到夏初,母亲就这样。四乡八里的春会,她也想去,走出村口,走到地边,又不想去了;或者去了,戏看了个开头,至多一半,她就觉得麦子们在和草们“撂架”,争肥争风争光,她就又回来了。特别是对于路边的麦子地,母亲更多关注:她不想让走过这里的别人,看到我家的麦地里有一棵草!
她说,这是脸面地,别人会说“这家人懒”,她怕因此影响到我们兄弟将来找媳妇......
这一辈子,母亲锄,薅,烧,除去了多少草,不知道。
麦子们应该知道。
麦子们是知道的,她们总是以自己的饱满和谦和来表达对母亲的回报。
远离故乡,在异乡的这块麦地头,我看到一个和母亲同龄的老人,从地里抱出了一捆野草,脸红通通的,细碎的汗珠充满岁月蹉跎在她脸上的沟壑。
我冲她笑了笑。
她不明白我的笑意。她说:“麦熟了,草也要熟了,得赶紧弄出来,要不然,种子一落地,下年草更多。”
说完,把草摊放在地头,她又进地了,和母亲的动作一样,撩开麦子,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