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覆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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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文(平原示范区)

  小麦黄了梢,田野里便是一派金黄。这金黄不是画家笔下那种呆板的颜色,而是鲜活的,有生命的,在五月的风里起伏着,像一片金色的海洋。我站在田垄上,望着这景象,竟有些恍惚起来。

  儿时的记忆里,小满节气一到,当热浪裹着麦香漫过村庄时,麦子便渐渐黄了。那时节,杏子也熟了,黄澄澄地挂在枝头,引得孩子们眼馋,而大人们却无心顾及这些。

  小麦黄稍后,田间管理基本结束,本来人们是可以歇一歇的,但是接下来他们却开始忙着准备割麦的家什,以备战“三夏”。镰刀需要找出来重新打磨;打麦场要重新平整,弄得瓷实一些;小四轮拖拉机要检修,免得关键时刻掉链子;编织袋要买新的,上一年的已经补了又补,再也经不起麦粒的“折腾”了。

  我常蹲在父亲身边,看他磨镰刀。他磨得很仔细,刀刃在磨刀石上划出优美的弧线,水珠顺着刀身滚落。磨好后,他会用拇指轻轻试一下刀刃,满意后才欣慰地点点头。那时我总觉得,父亲磨的不是镰刀,而是一件关乎全家半年生计的神圣器物。

  “麦熟一晌”,村里人都这么说。早晨看还青着的麦子,到傍晚可能就已经黄熟。所以准备工作必须提前做好,否则麦子熟过了头,麦粒就会掉在地里,一年的辛苦便打了折扣。

  有句俗语“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说的就是这个理儿。那些日子,空气里总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期待的气息,连孩子们都能感受得到,不敢太过喧闹。

  如今麦子依旧覆垄黄,但人们不再为了备战“三夏”而那般忙碌了。年轻人忙着挣钱,老人们忙着打牌娱乐,而更多的人则整天捧着手机,或坐或卧,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联合收割机取代了挥汗如雨的镰刀,打麦场成了摆设,编织袋也退出了“现役”,因为麦子在地里就卖给了“经纪人”。麦收前只需要准备下季的种子与肥料,人们便有了更多的闲暇。

  我坐在田埂上,望着远处树荫下几桌打牌的乡亲。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偶尔还会发出哄笑,惊飞几只麻雀。这景象在二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那时节谁有闲心打牌?人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龙口夺食”作准备呢。

  今年夏天出奇地旱,从开春到现在,雨水少得可怜。要是在过去,麦子早就旱得卷了叶,黄巴巴地立在田里,结不出几粒麦子。村里老人管这叫“变景”——麦子没熟就黄了,景象变了,收成也就没了。老人们口口相传,有一年大旱,许多地方的麦子几乎绝收,村里人只能靠吃政府发放的救济粮度日。那时我的父亲正值壮年,他说他清楚地记得我爷爷蹲在田头,手里攥着一把干枯的麦穗,久久不语的样子。

  如今大不相同了。高标准农田随处可见,智能机井遍布田野,旱了插上卡便能浇水,麦子依然长得旺盛。我摸了摸身边的麦穗,籽粒饱满,沉甸甸的。虽然天公不作美,但丰收依然在望。这让我想起中原农谷科技人员说的话:“现在种地,靠天吃饭的成分少了,靠科技吃饭的成分多了。”他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我知道,那是有人在黄河大坝北岸平整荒地。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向村里走去。路过村口老柳树时,我看见几个老人坐在那里乘凉。他们望着金色的麦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今年麦子不错。”

“是啊,旱成这样还能有这么好的长势,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走过他们身边,点头致意。他们的话让我想起了爷爷。如果他还在,看到这样的年景,会说什么呢?大概会像这些老人一样,既高兴于眼前的丰收,又感慨世事的变化吧。

  麦浪在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声音在我听来,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它年年如此,陌生的是围绕它的一切都已改变。镰刀闲置了,打麦场荒废了,连磨刀石都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智能的机器和悠闲的人群。

  小麦覆垄黄,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站在村口,望着这片金色的海洋,忽然对“沧海桑田”有了更深的认识。变的不仅是耕作方式,还有人们的生活,以及面对丰收时的心情。

  天色渐晚,田里的金光变成了暗金色,又慢慢融入了暮色。我转身向家走去,身后是无边的麦浪,在晚风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