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木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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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雨(新乡市)
周末回老家,故乡的麦子黄了。我从老院堂屋门后墙角的阴影里取出父亲留下的那根木锨。木锨通体黝黑,两端磨得发亮,中间却还留着些粗糙的树皮,像是故意不肯褪去的记忆......
小满过后十天,老家小麦渐渐变黄,家家户户开始动镰收割。天还未亮,父亲就已经蹲在磨刀石前,往刀上撩水,沙沙地磨着。那声音在黎明的寂静里格外清晰,仿佛要把黑夜也磨薄了。我躺在床上,听着这声音,知道麦收的日子到了。
麦田在晨光中泛着金色,麦穗沉甸甸地垂着头。父亲弯腰下去,左手拢住一把麦子,右手镰刀一挥,麦秆便齐齐断了。他的动作不快,但极稳当,每一刀下去,都像是量好了尺寸。我怎么也赶不上,尽管早起麦杆上还有露水的潮气,很快一席地割了大半截。
日头渐渐高了,父亲的背脊上渗出汗水,在白粗布衫上洇出一片汗水色。他不时直起腰来,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又弯下去。我提水去地头给他送,他接过碗,一口气喝完,又递还给我,仍旧不说话。
正午时分,麦子割倒了一大片,并开始在太阳底下晾晒。
午后,开始拉麦。平车停在田头,他用木杈顺着麦堆向前推,一会儿麦捆在他肩上高高耸起,从后面看去,只见麦捆移动,不见人影。装车是个技术活,要摆得均匀,不然路上容易翻车。母亲负责在车上踩车,把麦捆一层层码整齐。我在后面拾掉落的麦穗。最后一层麦捆码上去,足有两丈来高,父亲用绳子纵横交错地绑紧,又在几个关键处用木锨别住,这才算完工。
拉麦的车是自家的。父亲不放心别人的车,总是亲自驾辕。我有时会坐在高高的麦堆上,通往麦场的土路凸凹不平,父亲小心翼翼地走在现成的车辙路上。遇到陡坡,父亲便让我下来在后面推,他在车轮后支上木锨,防止车子后退。木锨深深扎进土里,承受着整车的重量,却从未折断过。
麦子运到场院就开始摊撒开,把麦子摊的薄薄的进行晾晒,中间还要不停翻动,让麦子尽快晒干,待麦子干焦就叫来拖拉机,带着石磙在麦上转圈碾压,直到麦秸与麦粒分离。起麦秸,拢麦堆,弄完这些已经是晚上九十点了,我和父亲还在麦场里。
父亲在等天气起风,每年我都陪父亲在麦场,没风时我们就会稍打个盹儿,睡一小会儿。一有风父亲就立即叫我起来陪他扬场。扬场是技术活,父亲是村里扬场的好把式。趁着风,木锨端起一锨麦,抛撒一条弧线,随着风,麦糠飞去、麦籽落下,不大一会儿三亩地小麦净籽麦糠分离。我曾和姐姐、哥哥多次学习,但总是不如父亲。
麦收过后,父亲把木锨洗净,晾干,又放回墙角的阴影里。它静静地靠在那里,等待着下一个麦季。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几年,我家的麦田也已经没有了。而那根木锨依然挂在老屋的墙上,只是不再有手掌的温度。我偶尔回去,看见它,便仿佛看见父亲弯腰割麦的背影,听见麦穗摩擦的沙沙声,闻到新麦的清香。
父亲很少说“爱”这个字,但我知道,他把所有的爱都融进了那根木锨的纹理里,随着每次麦收,每次打场,深深地留在故乡的土地里,也留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