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是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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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雨声(新乡市)
众芳摇落的微凉之秋,有一种烈焰般火红的花,在定国湖畔大放异彩。得知消息,脚蹚露水穿越大半个城市特来看花。与花相约,这是第三个年头。
一直悄悄打听它的花事,八月中旬来过一次,只零星开了几朵。这回慌张着跑来仍显迟慢,有的花谢结实,花果同株了。也还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恰逢花开正好的时候。
从地面很突兀地抽出一根独莛,没有叶片,莛上高擎花束,成片绽放气势威猛,英气十足!仿佛所有的好阳光都凝结成缕,一心一意投射到花头上来,花影清澈迷人。它独立优雅的仪态,高贵浪漫的气质,在花界享有“中国郁金香”的美誉。
它就是我国古老的“仙花”,石蒜花。
石蒜花原产我国,东亚其他地区也有分布,为石蒜科石蒜属多年生草本。在我国至少有1600年栽培历史,自古就是令人尊敬的好花,历代文人墨客为它写诗撰文,民间给它起好听的昵称。人们对石蒜花有着温柔的认知与明朗的解读,这种久远的传统植物文化,现在愈来愈被外来的文艺气息所淹没,我们只愿意称呼它洋气的名字,彼岸花、曼珠沙华。
彼岸花,这个带着虚幻色彩的植物名,起源于日本,只因它的花开时间与当地上坟祭祀的“秋彼岸”时间段相重合。加上它“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的生长特性,便赋予其幽冥晦暗的死亡含义。凄惨的人间悲情、绝望的爱,成了石蒜花花语。
曼珠沙华,为梵语(Mañjusaka)音译,《法华经》上的四种天花之一,本意为赤团花,红色莲花,天降此花为祥瑞,国土安宁。只因它也是“花叶不相见”,日本将这层意义又强加于石蒜花,形成彼岸花的综合文化符号。
这种文化气息逐渐播扬东亚各国,越传越邪乎。尤其近些年,随着日本影视剧、小说、动漫、游戏等诸多艺术形式的快速传播,彼岸花的红常用于“鬼滴血”的诡异画面,而独立荒野的花茎和丝状卷曲的花蕊也会受到无辜牵扯,比如,鬼的利爪,地狱之门的指引路标等等荒诞恐怖的负面暗示,迷惑不少糊涂人。以至于我国园艺造景都小心翼翼,生怕引起民众不适。
这是一个重大的偏见和误解。
石蒜花在我国古老的文化土壤,有着怎样朴素明丽的本真模样和积极向上的精神高度,就有必要来学习一番。
石蒜花耐旱耐贫瘠。皮实好活,林缘坡地,沙石缝隙,扎根不择地势。地下肥厚的鳞茎厉害,蒜头状的一个圆球,每年都能侧生新的茎块,完成自我分株。所以石蒜花是很好的地被植物,一长一片,葱茏可爱。古人见到此等场景,只觉幸甚之至,给它起名“平地一声雷”。花茎以雷霆之势抽离地面,浩然怒放,声震寰宇!
如此有声有色有力度的夸赞,才有了后来我们读到的宋代诗句:“可怜宝剑凌云气,散作金灯满地花。”诗人凭吊汉荆王墓,感叹将军昔日驰骋疆场的英雄气,一时都化作孤傲绚烂的金灯花,千枝万枝,守护在墓地,剑气如虹!
金灯花,正是石蒜花的另一个名字。石蒜茎秆顶端花掌呈伞状花序,由五到七朵花组成。盛放时花被片自然反卷,雄蕊辐射状探伸出去,长长的花丝屈曲如龙爪,也叫龙爪花。花色火红,花药金黄,整个花掌连同茎秆一起来赏,好比宫廷里点燃的灯盏,形态雅致,华光灼灼,古人诗意命名为金灯花。
“叶卷须虬朵朵圆,化工如解刻雕然。金灯玉柱归天上,何事生来小槛前。”宋人李纲笔下的金灯花,以赤花碧茎比作金灯玉柱,花被片精致如刻,此花只应天上有,怎么突然降临我小小庭院?惊喜莫名。
金灯花,现代一般指黄花石蒜,即古人眼里的“忽地笑”。但从古典诗文可以看出,金灯花特指开红花的石蒜。“金灯兮江篱,环轩兮匝池。”南北朝诗语。江篱是一种水生藻类植物,丝状藻体为红色。唐朝女诗人薛涛写道:“阑边不见蘘蘘叶,砌下惟翻艳艳丛。细视欲将何物比,晓霞初叠赤城宫。”篱下阶前,红花光彩若霞光初照,叠映在青城山的赤城阁上,亦真亦幻,令人神往。赤城宫为道家胜地,凝神观花,领悟“清虚自守,卑弱自持”的道家思想,金灯花成了指引心路的明灯。道家重视金灯花,道观内外常见种植。
石蒜花的英文名为Spiderlily,翻译过来是蜘蛛百合,红蜘蛛百合。很正常的花,并不含有彼岸花渗透出来的幽暗悲哀的颓丧信息。
中国向来有崇尚红色的传统,与高热能的太阳和火焰有关,在悠久的历史文化传承中,红色是吉祥喜庆和生命力的象征。红花石蒜,趋正避邪,给人以希望和力量。如唐诗所言:“金灯丽草,铸气含英。”
石蒜的花叶不相见,我们可以说是一种大义的成全,死亡有时候是为了另一种形式的新生。生物学上说,花叶适应的气候不同,叶片耐寒不耐热,夏日干枯脱落,进入休眠期。而花喜初秋温暖适宜的环境。秋分前花谢结实,种子饱熟落地。寒露时节叶芽苏醒萌发,在萧瑟的冷风里成长壮大,翠叶凌冬不凋,为开花做一冬的能量储备。
石蒜花,金灯花,彼岸花,审美的正面和侧面,皆为人类的自作多情,它只是一株很有主见的家常草花。江南朋友说他们老家叫它新米夜饭花,此时稻花正香,过阵子就有新米下锅了。
看花不顶饥,绕湖三周,枵肠辘辘,我也该回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