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山楂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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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代诗人陆游在《出游》一诗中写道:“山童负担卖红果,村女缘篱采碧花。”诗中所称“红果”,即是山楂。山楂,为蔷薇科山楂属落叶乔木,果实呈深红色的球形,大小如算盘珠,表面缀有浅色斑点。山楂果实成熟后,观之悦目,食之可口。

  在我绵长的记忆里,老院那棵山楂树始终占据着温暖的一角。多年前一个春寒料峭的下午,母亲从邻近苗圃捧回一棵山楂树苗,她在小院西北角亲手挖土、栽苗、培土、浇水,一棵小小的山楂树苗,便这样安下了家。母亲带着喜悦对我们说:“等它长大结果,就摘给你们吃。”那一刻,她望着那棵新苗,脸上绽开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项既艰巨又充满希望的使命。

  时光流转,院角那棵山楂树早已枝繁叶茂。每逢金秋,枝头便缀满累累红果,艳而不妖。它的红,是深沉的红,没有夏日花朵的张扬,却带着岁月沉淀的稳重与从容。正如莫言所说,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十全十美。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有所回味。一如这山楂的滋味,酸中藏甜,甜里含涩,恰如人生的本味。

  每当山楂红透枝头,母亲总带着满脸笑意,踮起脚摘下一颗颗红玛瑙似的果子。除了留足自家吃的,热心肠的她总不忘细心分装,将一袋袋红果送给左邻右舍。母亲常说:“邻里相处,多些分享,就多些快乐。”她没念过书,却说出这般通透的话,令我忽然想起那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分享,送出的是果实,传递的却是关切与温情。也因此,母亲人缘极好,街坊提起她,总是赞不绝口。

  母亲总会把摘来的山楂细细切成小瓣,晒干后收起来。每逢餐桌上有油腻的荤菜,她便会煮上一大锅冰糖山楂水,为我们解腻助消化。那山楂水漾着暖红色,入口酸甜怡人,丝毫不比超市售卖的饮品逊色。

  母亲手巧,也常亲手给我们做山楂罐头。她将洗净的山楂倒进簸箕,取一把小刀,指尖轻巧地一转,果蒂便旋了下来,再几下便挖净了果核,红艳艳的果肉一颗接一颗落进白瓷碗里。冰糖在锅里慢慢融化,咕嘟咕嘟地冒着晶莹的甜泡。母亲将山楂果倒进去,转为小火慢熬。不多时,酸甜交织的香气便弥漫了整个屋子。她守在锅边,不时用勺子轻轻推搅,既怕果肉煮得散了形神,又怕那酸甜的滋味入不了心。熬好的山楂透着琥珀色的光。母亲趁热将它们装进玻璃瓶,拧紧盖口,静置一夜。第二天,山楂罐头就成了。

  我和弟弟早按捺不住,催着母亲开罐。她找了把螺丝刀,小心撬开盖子,将罐头分成两份,分别盛进两只白瓷碗里。我们握着勺子,急急送进口中,那琼浆似的汁水裹着酸甜的果肉,在童年记忆里简直是最好的美味。直到一整瓶吃完,我和弟弟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自始至终,她不舍得尝一口。几十年过去了,这段记忆依旧清晰如昨。如今超市里的山楂罐头,酸甜依旧,可再也寻不回当年的味道。

  后来老院拆迁,掀墙头那天,家里人手忙脚乱,一时没顾上那棵山楂树。结果轰隆一声,推土机掀翻的墙把山楂树砸倒。粗心的拆迁工人看也没看,竟随手将它埋进了碎砖残瓦里。就这样,这棵曾结满红果的山楂树,随着老院的痕迹,一起消失在时光里。

  如今多年过去,母亲离开也已六载,可那山楂水的暖、罐头的酸甜,却始终在我心里萦绕不散,成为岁月带不走的温柔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