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滴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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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雨声(新乡市)

  雨滴睡梦,并未完全清醒,混沌意识里有喜悦漂浮上来。又逢一个落雨天。

  雨起于昨儿夜半,淅淅沥沥,清晨到黄昏,一直无断续,这是我要的雨,绵长无尽头。看雨,听雨,在雨中四处溜达,不必慌张。

  梧桐静立楼前,叶片青绿尚存,而满枝的蓇葖果已变老开裂,深色子实裸露,有落在地面和车皮上的,想拾几个装兜里,咬开尝尝香味,给忘了。梧桐子炒熟可当零食吃,怀旧。

  梧桐是我国的原生树种,梧桐科梧桐属,现列为锦葵科,自古就散发着浓郁的文化气息。《诗经》记:“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民间尊梧桐为吉祥树,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梧桐树冠阔大,主干挺拔光滑、青碧如水。碧梧,青梧,青桐,何等英俊的仪态才配得上如此美名。杜甫有“碧梧栖老凤凰枝”的表述,挺有意思的倒装手法。

  关于梧桐的好句子很多,如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滴不尽人生愁滋味。还有朱熹的“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一叶知秋,这叶特指梧桐叶。梧桐是秋的使者,叶落铿锵,秋意袭上心头,惊觉时光飞逝,岁已过半。

  与梧桐并立淋雨,看叶尖慢慢滴水,看风摇落它的种子。偶尔伞柄歪向一边,让滴过梧桐的雨落在我额上,很有质感的一点凉。

  雨善解人意——它带给我的深度慰藉,不亚于一段真情。这种雨的情结可追溯到遥远的孩提时候,懵懂无知时就明白雨的好。雨天大人们不用下地干活,脸色和悦,我可以放肆地坐到大门门栓上,脚尖操控下,使门板悠然作画弧运动,而雨声无边。这样的慢镜头影像,逢雨天原片再现。

  雨里的世界只有一个颜色,一个声音,一个我。当然,还有树。我在雨线交织的网里,不想冲出去,也不想缩回来,无挣扎地待着就很舒坦。雨天是老天给我们布置的假期,缓缓神,偷偷懒,不想晴天该干的事。

  梧桐如我一样,也是喜欢雨的,雨也明白这一点。高空密集的雨点狂奔似的向下坠落,本意并非扑向大地,仿佛只为梧桐而来。如此直白的热爱和表达,独让我得见。每一滴雨都恰好落在叶脉敏感的缝隙,一滴一惊,叶片像是冷不防打个激灵,可明明做好了承接姿势,依然不能淡定。一次有一次的新体验。

  这是一场游戏,自然万象,趣味妙不可言。

  明末清初才子李渔聊梧桐,说梧桐树是草木中一部编年史。他童年时曾用簪头在树干上刻诗,一年一首,名曰“刻桐诗”。他忆起十五岁那年刻的诗,起初梧叶小如艾,字也很小,随年轮增加,字也变大,“新字日相催,旧字不相待”。青梧带来可触可感的时间刻度。

  梧桐不只能够丈量光阴,在古代梧桐子还是一个标准件。中药丸制作时常以梧桐子来衡量药丸大小,药书上会这样描述:“炼蜜为丸,如梧桐子大小。”药丸尺寸确定下来,克重就有了,下处方便有了可靠的剂量依据。

  草木不问春秋,却能感知人间冷暖,识时达务,萌芽,长叶,孕蕾,开花,结果,落叶,忙忙碌碌,或从从容容,将一个有限的生命周期嵌入无限的生长时空里去。我以旁观者的幼稚心来观望一阵,进退之间似乎也长成了一棵大树,心尖上不住有雨滴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