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边灯亮了一宿。

“爷，楼道黑，我把灯给你喊亮。”“不用，能看见。”我告诉他这是声控灯，不费电，爷的愠色才慢慢消减。我爷不常来我家，一是离他家远，二是楼层高。可这些都不是他不愿来的原因。

亮灯才是。

我家的灯开得多开得亮，一套房子晚上灯火通明的，每天都像在开晚会。上学那会我屋的灯经常一亮一宿，邻居见了我便夸我读书用功，其实是点灯熬油，睡了一宿。父母拿我无可奈何，可他俩自己也开呀！听说我不在的时候，我妈怕黑，一个人在家，多开几盏灯，就不那么害怕了。

我爷不行，一盏也不许开。每次去他家都是黑灯瞎火。白天还好，晚上只能趁着月色，摸索前行。进门先吆喝，爷！哎！奶！哎！像对暗号一般哭笑不得。父亲担心我爷在家看不清路，每次都让我爷留一盏灯，爷执拗，不肯听。有几次我进门没开灯，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会儿撞着头，一会儿碰着腰，差点没摔倒。我索性把一路的灯都打开，我爷徐驱着过来：“干啥呢又不是过年，快把灯关了。”没等我发脾气，就陷入了一阵黑暗中，灯被我爷全关完了。

前几年我爷摔了，换了股骨头，彻底没了脾气，但是余威还在。有几次我送饭过去给气的呀，还是因为灯。一进屋

一束惨白的光线照了过来，原来是电筒，它倒是比我爷跑得快。我说是你孙子来了，爷就把灯关了。我开一个，他关一个，无缝衔接。吃完饭，刷完牙，该睡了，我怕过道黑，先把卧室的台灯打开，照一照路，谁知道爷拄着拐杖猛敲地板朝我发火：都是人等灯，哪有灯等人的道理！半夜父亲过来，我爷拿着手电下地照他，就是不开灯。我爸说回来了，你躺床上睡觉吧。我爷不肯，偏要照一照，照一照才睡得踏实。

我爸告诉我，说小时候家里穷，盖房修路、打铁做床全是我爷自己来，到老了也闲不住，门口的花枯了，他要管一管，谁家的狗病了，他要养一养。小时候我

在学校门口买了一窝小鸡要回家养，我妈不肯，只好送到我奶家，我爷慢慢养了起来，过年炖了十几斤鸡肉，我伤心得要死。屋后有一块空地，爷爷撒点种子，结了梅豆角。他没事就去摘，给我们攒了一大包，晒干留着吃。爬高上低的，仿佛是八十岁的超人。

我问过爷爷为什么舍不得开灯。他说不是舍不得，而是家里没人，开灯显得空落落的。黑一点就会忘记时间，黑一点时间就会倒流，你们一个个在摇车里安睡，看着你们睡着我才踏实。人来了，心里就踏实了，灯亮了心就亮了。

爷爷不在了，我们很难过。家里边灯亮了一宿。灯等人，我等爷爷。

□曹格（新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