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明(辉县市)
我是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对胡同有着深深的眷恋和亲昵。
我儿时居住的是一条狭窄的胡同,脸儿对脸儿住了十二户人家,几乎家家院落里都植有桐树。逢清明前后,棵棵桐树上开始次第绽朵儿,花是紫色的,淡淡的,不耀眼;花型也不讨巧,瓣儿厚,蕊疏;花香浓郁,带有些许湿漉漉的甜。这些桐花每开时,便成嘟噜成串地簇拥挨挤。尽管枝上的花繁,但你分明又不觉她们热闹,因为她们一个个都羞怯了般低了头,敛了张扬,倒像乡村里没见过大场面的羞答答的敦厚的姑娘。
我喜欢这胡同里的桐花,儿时通常坐在胡同口的石头上,幽幽地望了瓦蓝的天空中一片又一片紫色的桐花,继而迤逦着自己一朵又一朵的绚烂的梦。
桐花胡同里比邻而居,这家的饭香能飘到那家,那家的鸡鸣狗吠也能传到这家。站到房顶你能望到桐花葳蕤中四邻的院落。
对门小五家有一架老式的手压水井,自己抹的池子,搓板是用无数个软软的小药瓶的塑料盖子挨挨挤挤地钉在一起制成的。记忆里,小五的母亲时常坐在院落的树下搓洗衣服,歘歘歘的声响极有节奏,雪白雪白的胰子沫儿四下飞溅。鹏宇家院落中的桐树极粗,树冠也大,通常树下支有一圆桌,孩子们围在一起写作业。蝇头文字密密麻麻,田字格一个接一个,大家安安静静地写呀写,画呀画。院落中只听见一朵又一朵老去的桐花萎缩了身子坠离枝丫,继而噗哒又噗哒的落地的声响。贺梅家院落里绑有秋千,木板钻眼儿,穿进去黑色的三角带,扎实牢靠,孩子们坐上去荡起来,疯一般地喊叫。那童稚的叫声曾惊得满院桐花一阵阵颤抖……
光阴说老就老,桐花说败就败。云回雁转二十多年,老胡同还在,可老房子几乎都翻了新,胡同里的桐树也寥寥了。
白花花的日光里,我再次走进这儿时的胡同,脚下踩着一朵又一朵桐花的紫色的倦怠的尸体。我又想起了那年一时兴起,竟憨憨地在胡同里捡拾桐花的花蒂,一颗又一颗地装满衣服兜、裤兜,然后回到家哗啦倒在地上,从笸箩里拿出针线,再一颗又一颗地不厌其烦地穿成一长串、一短串。长串的做项链,短串的做手链、脚链,做好了就挂在脖颈、手腕、脚腕上出门在胡同里孩子群中炫耀,然后孩子们再跟风似的去胡同里一颗颗捡拾,回家穿串儿,互相稀罕,互相比较,互相炫耀。
如今,我在城市的小区里不觉已住了六年了。小区里没有胡同,楼上楼下乃至对门邻居见了面话儿也寡淡,少了乡村胡同里那分热络和熟稔。小区里净是些名贵珍奇树种,但是我总觉得见了乡村的桐树才分外亲昵。
眨眼间,桐花盛开的时节又到了。我蹬上自行车在小城的大街小巷来回穿梭寻找,竟再没见到一棵桐树、一朵桐花。悻悻然回到家中,跌坐在沙发里,我听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倒戚戚地怀念起那远去的桐花胡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