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俊甫(新乡县)
自从单位搬离市区,每天上班就只能开车或是坐班车了。不然还能怎么办?二十公里,差不多一个半马的距离。
但也有不开车不坐班车的。单位就有几个年轻人,或者自诩为年轻的人,自发组织起来,骑行。骑行不是各自为战的那种,而是统一了装备,车是专业的山地车,服装和头盔也潮得很,骑行在路上,回头率比开车要高多了。
起初拉人马的时候,身为队长的小戴极力怂恿我加入。我拒绝了。虽然理由找了一大堆,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懒。不客气地说,每天起床都像一场战斗,不到兵临城下,实在不想提枪上马。开车,至少可以多出一个小时的睡眠嘛。
后来因为环保的原因,动不动就限行,开车已经很不方便。我终于抹下脸皮,决定入伙儿。骑行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这帮人不走寻常路的。用小戴的话说:“走大路有什么意思?阳关道,看着顺风顺水,可哪里比得上独木桥的乐趣呢?”于是,车队走着走着,就拐弯了,从一个村庄拐到另一个村庄,从一道风景拐到另一道风景。二十公里的大路两边,连绵不绝的村庄和原野,成了我们驴行天下的战场。
有时候,我们会骑过村子里的胡同。胡同密密麻麻,开枝分叉,毛细血管一样深入到村庄的每一个脉络。那些胡同当然比不得京城的胡同,又是深邃,又是森然。村庄的胡同都很小巧,不长,也不宽。骑不上多远,就到了头,需要拐弯,另谋出路。胡同两边的人家,房子大都是两三层的,深宅大院,开了门,再宽敞的车子都能直接进去。每家的门口都留着一片自留地,不要小瞧这巴掌大的一片,里面有蔬菜,有果树,有时候还能见到外面不常见的腊梅和西府海棠。早起的人也不少,三三两两,居然也都牵着小巧的宠物,步子迈得散散淡淡。想起小时候的村庄,鸡一叫,家家户户的门吱吱呀呀打开,荷锄的人就开始了一天的奔忙,两头不见太阳。那时候的农人,大概不会想到,生活有一天也会变成日子,汤汤水水的,有滋有味的日子。
有时候,我们也会骑进田野。田野也不是过去的田野,家家户户的地分割得长长短短,狗啃癞疤头似的,连辆拖拉机也开不进去。经过流转的土地,如今已经重新回归了平展无垠的样子。土地上的庄稼列队成行,一脉相承。脱离了温饱的农人,早就不再为了几斗米披星戴月了。那些庄稼,一块一块插着牌子,细看,都是些科研田,要不就是种子田。这个城市的大部分土地,已经摆脱了为稻粱谋的命运,开始了它们登堂入室的华丽转身。好多次,下班归来,经过这些土地,会看到附近农学院的学生在田里忙活,偶尔也能看见无人机潇洒地在低空喷洒作业。“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这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碌景象,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如果时间宽裕,回程的时候,小戴会把我们领进有集会的村子。农村的集会三六九,农历逢这三个数字的日子,都是农人的节日。虽说现在超市已经开遍了每个村庄,但乡村里走出来的人,还是喜欢赶集。那种场面真是热闹呀,不需要辟场地,不需要盖场房,只是一条村子里的主干道,就够了。日上三竿,远远近近的人就开始赶场,把一条长长的路挤得水泄不通。看上去乱,可也有序,物以类聚,一类的东西自觉地摆在一个区域。没有人管,像是比有人管还要齐整。东西也杂,种类也多,南腔北调的吆喝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流淌,竟比相声《卖布头》还要耐听。
除了听吆喝看热闹,我们也喜欢在卖蔬菜的摊位前顿住脚,顺便捎几把青菜回家。菜都是附近的农人自家种的,即便是摆放了一天,依然有模有样。白胖的萝卜身上挂着泥星,长长的萝卜缨招展着,生气四溢;青菜的根须也都像鼠尾巴似的,蓬松松地扎在一起;大白菜的叶子嫩得能掐出水来,闻一闻,泥土味扑鼻;芹菜脆生生的,两手一折,断得齐整,绝不牵筋扯肺。称菜的时候,农人会把细枝末节的东西帮你打理干净,临了,还要再添上一把,笑着说:“自家种的,不值钱。”
每每暮色四合,我们像一群出海的人,满载而归。小戴跟我们说:“怎么样?开车找不到这分乐子吧?年关的时候,这些地方才热闹呢。比那些洋节地道多啦!”
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经过一片毛豆田,扑棱棱飞起的几只鸟,一下子就把我们带进了另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