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谁置气似的，天地晦暗不明，雨滴滴答答不停。其实没有，有风斜织，无风默默，不怒，不校，宽和平静，一天一夜面不改色，夜以继日，日已暮，如此绵长柔韧，扯也扯不断的雨事，真出人意料。

起初并不敢放心去做事，天籁得来不易，雨精灵倏忽来去，心若分给俗常杂务，雨便白白滴落了，要紧事可以往后错错，听雨不能耽搁。未料到这场雨情深义重，既来之则安之，一鼓作气没明没夜，袅袅缠缠不肯轻易离我而去。我是可以做饭洗漱扫地翻两页闲书的，反正雨一直都在。

隔窗听雨不够，得走进雨里去。

心放缓，任雨点在伞面弹跳。木叶被雨水刷洗一遍，翠绿盈盈。拐弯处这棵木槿早就开花了，半月前来过，树上稀疏几朵，地上落花成片。漫天细雨中相遇，它依然惊到了我。一树繁花迎面扑怀，在四围葱茏的绿树间卓然独立。

一枝斜出，树下车顶躺了几朵残花，柔怯怯的淡紫，湿淋淋闭合的花瓣，冰凉的肉肉的质感。对比叶间滴水的新花，心下满是怜惜。木槿朝开暮落，只一日时光可享，偏遇雨，雨打风吹，未见阳光便陨落了。花瓣并不零散，一掉一整朵。

开重瓣花，粉紫色花瓣几乎遮严了淡黄花蕊，相比单瓣的，整棵树更出彩，但单瓣清丽干练，颇有大女子风度。两种花形我都爱，爱花无节制，朵朵动人肠。望落花感伤，可再看这满树盛开着的，便觉有些不合时宜。朝开暮落听着心疼，反过来，暮落而朝开，倔强蓬勃之气霎时又给人以振奋。

木槿自古便是庭院嘉木，花叶可疗饥救荒，嫩叶焯水凉拌，花朵熬粥烙饼或拌面蒸食。我是舍不得吃它，曾尝过鲜，没啥滋味。栽一溜儿当篱墙，可边乘凉边赏花。《诗经》里以木槿花来比女子面容，“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舜，木槿有一个多么古朴的名字。虽花开一日却常开常新，人称无穷花，只因它的花蕾特别繁稠。一朵接一朵，前仆后继，花事如战事，冲锋陷阵者无怨无悔。温柔的坚持是它的花语。韩国拿木槿当国花正是看中它的好品质。清人李渔将木槿与萱草并立，萱草能忘忧，木槿能知戒。人间一日短暂，是相对百年岁月，而花仅开一季，花的一日与人的一生相当。荣枯与生死的话题比雨丝还长，爱美色胜过性命的笠翁兄，花前不说些粉红小话，竟扯些黑白大道理，无趣。

邻居打伞在后院忙活，我夸她养的韭莲好看，有莲的模样。她说回头给我挖一撮儿，摁土里就活了。开花植物还是露天长得畅快，得风得雨的，屋里太憋屈。

雨松一阵紧一阵滴落着，我拣高地着脚也湿了鞋子。街口一反常态没有积水。商铺门前青石榴挂水珠，垂盆草凝清露，各自守着自己的静。

雨中的木叶小草从头新到脚，清清爽爽。叶不沾水的苇子纷纷倒伏，空心秆弱不可支。凉风拂过，我穿短袖衫有些冷，稀薄围巾顾此失彼不挡寒。对面走来的小伙子，身上的牛仔外套看着真暖和。

雨一直下，我就啥活儿也不干，看雨听雨，让雨一滴一滴化在我心里，祛燥安神，也期像木槿一样温柔可亲。

□芭蕉雨声（新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