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爸属鼠，今年72岁。他性情宽厚，待人和善，是个“老好人”。

老爸是一名老师，30年民办老师，后来才转的正。别看老爸是民办教师，他教的可是英语。据老爸讲，他们那一代人学的是俄语，后来让开英语课，却没有会说英语的人。校长找到高中毕业的老爸，老爸说：“我只认26个字母，教不成的。”校长高兴地说：“你竟然知道是26个字母，我们都不知道是多少个！”就这样，18岁的老爸成了高中的英语老师。晚上，煤油灯微火如豆，老爸坐在当屋的罗圈椅上，埋头书堆写个不停。老爸教过的每一本书，都像爬满蚂蚁的老树，书旧字密，不透缝隙。由于老爸教得好，有一年初中缺老师，老爸就又兼了初中一个班的英语课。两所学校三个班的工作量，老爸不抱怨一声。

老爸真心待学生好。白天，路远的学生来家里吃饭；晚上，路近的学生来家里聊天；有个学生父母去世早，老爸对他格外关照，他们亦师亦友，结下很深的情谊。他的婚礼，还是老爸张罗着给操办的。后来，老爸生病住院，那位学生在病房里给老爸洗脸、剪指甲，做得细致而自然。

我老爸不仅书教得好，还多才多艺。老爸会扎花圈。乡邻们有亲友过世，找到老爸，说上几句客气话，老爸就开工了。高粱秆扎成骨架，绿色的油光纸压成有纹路的叶子，红色的软纸折成多瓣的花，熬两三个夜晚，花圈就扎好了。那么好看的绿叶红花被烧成灰烬，我总觉得白费了老爸的一番心血，实在可惜。

老爸懂音乐。空闲的时候，他就把挂在墙上的二胡取下来，边拉边哼唱起歌来。老爸也吹笛子，在有月亮的秋夜，我睡着了，那笛声还在。

在农村，人们一年到头在地里忙，到腊月才闲下来。腊月一到，我家就挤满了人，赶集一样热闹。前半月是理发。阳光暖融融地洒满院子，理发的人坐在高凳上，围着白围布，老爸一手拿梳子一手握剪刀，咔嚓咔嚓，碎发便如蒙蒙细雨飘落一层，越积越多，滚落在水泥地上。我手拿扫帚，负责打扫，不让头发聚堆儿。后半月是写对联。邻居们买来大红纸，交给老爸。老爸把红纸在方桌上摊开，按照尺寸折好，再用细细的线把纸割开。我在一旁看得惊奇，这柔软的线竟能代替锋利的刀。我常自告奋勇地帮忙割纸。把细线放在红纸里，一人摁住一头儿，沿边儿轻轻拉，红纸就一分为二了，又快又齐整。老爸站定，落笔、走笔、收笔，一气呵成。我赶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对联捧走，一边徐徐吹气儿，好让墨汁干得快一点儿。对联一直写到年根儿。有一年年三十儿晚上，灯笼映飞雪，本家的一位叔叔着急忙慌地跑来，他家忘写老天爷牌位了！过年才想起来，我总觉得太好笑。

老爸所有的忙活，都不收钱。搭上工夫搭上东西，也从没计较过。

我老爸脾气好，修养也好。他一辈子没有与人红过脸，我从小长到大，老爸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我。

老爸60岁的时候，突发心肌梗死，一条血管堵了百分之九十九，命悬一线。手术过后的晚上，我不放心要在医院陪护，他怎么都不肯。他不说原因，我心里却明白。老爸认为，他是老爸，我是闺女，晚上起夜，不方便。重病的老爸，还想着我可能会有的不方便。

岁月催人，如今，我渐进中年，老爸也渐渐老了。

前几天，我对老爸说，大街上可多老先生都开着有挡风玻璃的四轮车，咱把你这个三轮车换了吧！老爸站起来连连摆手说，抬手动脚都得花钱，要那东西干啥！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呵呵，等我买回来，他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我在心里说。

作者：夏海芹（获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