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
      

秋声有觅处

□吴继红(漯河市)

午间在办公室休息,刚闭上眼,墙角里便传来了一阵清幽的叫声,那声音有长有短、有低吟也有浅唱,先是短促的几声,“嚯,嚯,嚯。”随后是悠长的“吱——吱——”宛若是谁触动了小提琴的琴弦。

那是蟋蟀在歌唱。蟋蟀一叫,秋声四起,秋天就来了。

秋声在蟋蟀的歌声里。蟋蟀鸣声悦耳,有“田园歌星”之称。《诗经·唐风》曰“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蟋蟀在堂,岁聿其逝”,《诗经·豳风·七月》则说:“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不记得是哪一夜、哪一刻,窗下的蟋蟀,陡然就开始叫了。你不由会一惊,好像这叫声还是去年那只发出的,依然是那么熟悉的声调。开始只是试唱:嚯嚯,嚯嚯;等待清利了嗓子,接下来的叫声就清脆多了:唧唧——唧唧——,唧唧复唧唧,先是一只,继而是两三只……觉到秋声的时候,总是万籁俱寂的时候。似乎只是一阵轻轻的夜风吹过,此时的秋野,就是一片秋虫们的天下了。

秋声在飘黄的落叶里。南宋诗人刘翰《立秋》里说:“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桐月明中。”一叶知秋,一片叶子见全局,一丝凉风知秋至。立了秋,梧桐树开始落叶,风悄悄在叶子上写下秋的诗歌,就那么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唰啦,唰啦”一片一片落着,诠释着季节从热烈到温和、从喧嚣到恬淡的过程。宋朝立秋时,宫里有一个习俗:将种植在盆内的梧桐树搬入大殿,时辰一到,太史官便高声启奏:“秋来了”,梧桐应声落叶,正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树上的秋声带着韵律,有起伏,有高潮。当一棵树的叶子搅动空气时,其他树的叶子也就跟着搅动了。秋风过莽原,人静秋色晚。树上的秋声,一天天开始变老。明亮的秋阳下,路边小径上,落成了蓬松的彩毯。“风摇愁玉坠,枝动惜珠干”,在一动一静间,隐约听见白露摇摇欲坠的声音。

秋声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里。秋雨淅沥,雨脚不绝,雨击玻璃,丁丁有声。独倚窗前,看靡靡的斜雨在一片空蒙中划出一道道亮线,阴霾的天空中,秋风搬着云朵。天空越来越重,云朵越来越低。然后,“噗”的一声,一滴雨,冰凉凉地敲打在窗台上,风起了,挟裹着雨,噼噼啪啪,一阵冷意从心里扫过。雨们落下来了,房檐水下来了,在檐窝儿滴成了水潭。檐窝儿满了,檐水在水面上敲出一盏盏水泡儿,晶亮亮的,又一盏盏炸灭。秋雨被秋风裹搅着,凌乱地飘落,院墙根儿、木头做的老门槛很快就湿了。调皮的孩子瞄着窗外一片水雾天,趁大人不注意溜进雨里,在水洼里把自己弄成一只小泥猴;大人们立在门口,立在窗前,望着漫天的雨丝陷入无尽的思绪和回忆……“秋风秋雨愁煞人”。秋雨,就这么下在了心里,下在了童年。

秋声在寒蝉的悲鸣里。秋天来,寒蝉鸣。寒蝉,《尔雅》曰寒螿蝉,小而青紫者;马氏曰物生于暑者,其声变之矣。蝉们秋凉后发声困难,知生命将尽而变声凄切。碧树未摇落,寒蝉已悲鸣。柳永有词云:“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清秋时节。秋后的蝉叫得是那样地凄凉而急促,面对着长亭,正依依不舍,船上的人已催着出发。握着手互相瞧着,满眼泪花,直到最后也无言相对,千言万语都噎在喉间说不出来。人世间,试问还有什么比此情此景更加哀婉动人?

秋声在萤火虫的光影里。贾岛的“一点新萤报秋信”读来脍炙人口,暑气未尽而千百种虫已经感应到清气,在最后的夏夜“飞光千点”,发出鼎沸虫声。杜甫见到萤火虫,感到秋来挥笔写下:“巫山秋夜萤火飞,帘疏巧入坐人衣。忽惊屋里琴书冷,复乱檐边星宿稀。”秋天是萤火虫成虫最多的时期,古人认为,秋天是随萤火虫出现而开始的。寒气将至未至的初秋,在萤火虫的纷飞里,一年中最富诗意的时刻就此来临了。

秋声,在村庄恬淡安详的夜色里。半夜,暑意丝丝缕缕散去,前半夜谁家孩子在呜呜啼哭着不肯入睡,声音呜呜咽咽。隔天,村口的十字路口桥上或者树干上便贴了写满朱砂的黄表纸: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许是黄纸起了作用,露水起来了,月亮升到了头顶,孩子的哭声终于在秋虫声中渐渐的弱下去,几近于无,村庄重新归于沉寂,偶尔传来几声辽远的狗吠。田野里,场院里,秋虫们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演奏。

“世间都是无情物,只有秋声最好听”。秋声清丽、旷远、自然。天籁一般的秋声,是物候的鸣唱,也是季节的交响。饱将两耳听秋声,秋声一起,清露就下来了。清露在秋声中,打湿了满满的心事,也打湿了远远的童年。今夜,耳边有秋虫鸣唱,脸边有丝丝夜风。秋虫把秋夜的月亮叫得很高,秋虫把回家的路叫得很长。秋声中,那远远的田垄,远远的老屋,远远的童年,此刻都恍若一个不太真实的梦。那些明月映照的夜晚,应和着秋虫在空荡荡的场院里树荫下欢叫的,在河坡里迎面走来的,恍惚正是你,和你的那些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