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芭蕉雨声(新乡市)
避开电线杆顶端垂落的灯光,月亮看起来更明,星星也易得。数星星可以原地转圈指点,老家的天大。不管咋数都没有西坡边数出来的多,起伏的岭脊画出天际线,线条之外的辽阔天宇都是我的。十月初八夜是个好夜。月未老,地不寒,没风没火。
夜鸟偶尔扑棱一下翅膀换个睡姿,再没别的动静,我听见的只有我的呼吸,以及衣袖的摩擦声。我熟悉的,我陌生的,永恒不变的山沟沟。
关闭大门,坐在院子的寂静里,东屋房顶,堂屋房顶,不规则布散着一些小星星,像是高高的电视天线呲出来的火花。地上叶影不动,黑槐树上最后一只老母鸡在深秋那个风雨夜失踪后,父亲生前养的18只鸡到此结束每日上树下树的游戏。“黑槐树上结满鸡”的日子一去不回。
这样慵懒的夜,虚腾腾的被窝,沉思,冥想,怀旧,忧伤叹息都可以,就是不宜入睡。睡觉太可惜,做梦都是浪费。可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五点,不起,癔症会儿。
与睡前一样,耳旁啥声没有,空,寂,黑暗。想补个回笼觉又舍不得。摸黑睁眼不思不想。抬眼闭目并不费劲,黑暗没有重量,只是看起来很沉。压迫人的是别的东西。手机也不瞧,若有所待。我要看看谁会来打破这密不透风的将我层层包裹的寂静的力量。
灰喜鹊。是灰喜鹊一声长啸撕开了无边暗夜机械式的凝结。只一声。似火柴擦燃,若流星滑过,一闪即逝。再等,不叫了,真飞走了。打破黎明寂静的不是鸡啼犬吠,而是灰喜鹊粗粝直白的大嗓门儿。
院子里有微响,早睡早起的母亲已在忙活做饭了。我下床与母亲打个招呼就上西坡溜达,趁清晨光影好。
山坡一半泡在阴影里,一半耀着干燥的光。长得像野菊的紫菀和狗娃草都不见了,只剩下正经的野菊。蹚开草径往深处走,一会儿一簇,一会儿一簇。结籽的黄蒿棵作伴,带刺的酸枣树壮胆,草窝里的野菊只管金灿灿由着性儿来。曾经草叶茂盛时,卑微的野菊不见天日,熬到天地寒凉终得绽放。暮秋冬初,野菊才是大地和阳光的真正拥有者。菊不挪窝,任阳光追随着殷勤照看。不含私心杂念的授受活动一刻没有停止,人间最纯粹的情意和更完美的艺术都在这里。
半坡上南眺,低远处,川地村庄隐约铺排出一条线,笼在薄薄的雾里,飘渺迷离,与平常很不一样。正发着痴,近处渐渐也升起白烟,依位置可以看出是哪个婶婶大娘在烧锅。
石不言,花不语,禽鸟小兽安然,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自然中事,有的看出孤独和凄凉,有的觉出温和与友善。大自然在我这里没有丑时候,心头忽而暗生悲悯,也是悲悯我自己,草木山峦的美是不朽的。
晨鸟多起来了,有的站在电线上整理一阵羽毛,再双双飞离。自由生长的草木,自行枯萎衰败,没有妄施的修剪与斩伐。鬼针草成团的针球,逆光下若朵朵花开。
初冬里秋色犹存,空气清冽。趿拉着母亲的棉拖鞋蹚来蹚去,没打趔趄,也没有沾上灰尘,只微微泛潮。山坡一直都在,我只是偶尔回来。浓郁的菊香是我熟悉的味道,深吸气,贪心嗅不足。
举一把野菊花,扭来扭去找角度拍照,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坡边上,喊我吃饭,声音很轻我也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