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槐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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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雨声(新乡市)
雨滴经过槐花枝,淡黄小朵与水珠一起下落,仿佛水珠是花,花是水珠,满地流金。面对奢华之地,一时我竟无处落脚。
槐花琐碎,雨天落在伞面上,晴天落在帽子或衣袖上,似有“簌簌衣巾落枣花”的意境。一棵槐的花事,盛大而隆重,可抵半个春天的繁喧之势,树下踱步,俯仰之间尽是意趣。
槐树是好树。老祖母对槐的夸赞简洁朴素。槐荫满庭,我们这些众小将在祖母带领下,闻着槐花的苦香气茁壮成长。枝、叶、花蕾、果实、树冠,各有各的好。因主干黢黑,就叫它黑槐。黑槐出芽迟慢,开花也晚,也叫笨槐。大巧若拙,笨槐在古人心中一直有着很高的地位,是很尊贵的树种。
槐,豆科,我国原生品种。只因100多年前德国人在青岛引入了刺槐,即洋槐树,为区别开来而被称作国槐。好比椿,古时候特指香椿,臭椿另有其名,叫樗。由植物命名,可见祖宗敬天畏地、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智慧。
槐文化,可追溯到3000年前的周朝时代,《周礼》记载,宫廷外植有三株槐,当朝的“三公”在觐见天子时须面向三槐而立。后世便以三槐喻三公之位。槐树作为官方选定的绿化树种,先秦时期就有了。这种厚槐之风延伸到此后的诸多朝代,汉朝宫廷喜植槐树,几乎每一级官署和学塾都有栽种,槐树因此被称为“宫槐”,称官府为“槐衙”,读书人聚集的会市,因遍植槐树而被称作“槐市”。“槐花黄,举子忙。”夏末槐花怒放,天下举子埋头备考。唐朝时,常以槐指代科举考试,考试年份称为槐秋,月份称为槐黄,举子赴考称为踏槐。就连夏荫,也特指槐荫。
连日阴雨,槐花纷纷坠落。不忍踩踏,也不得不抬脚迈步。小区内到门外街道,高高大大的行道树都是槐,我愿沉浸于被槐环抱的氛围,古朴、清雅,令人怀远。
若在老家,槐花不等开败就摘下来卖钱了。槐的花蕾叫槐米,《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性寒、味苦,有凉血止血的功效。老宅院那棵挺拔的槐树,是我家的功臣,槐米换来的钱刚好够我们姊妹几个缴学杂费。几十年来,母亲年年在够槐米晒槐米的过程中,一遍遍诉说槐树的好。
母亲说嫩槐叶初生时有毒,过了小满就可以捋下来当菜吃。记忆中我吃过槐叶饭,清苦味,略有回甘,但也不足以构成母亲眉眼间那种怀旧情结。至于剥槐荚煮槐豆,抠出内层半透明薄膜解馋,更不必提及。槐枝烧成灰粉,拌香油涂抹溃烂的嘴角,黑乎乎、香喷喷,像个游戏。
槐树还在,郁郁苍苍稳坐当院,槐米依然沉甸甸垂坠枝头,母亲有心上房顶举高杆,我们也不许。树不老,母亲老了。现在母亲住在城里,更是顾不得老家的槐了。
“满地槐花,尽日蝉声乱。”嘒嘒蝉鸣此起彼伏,重复着亘古不变的音调,而岁月更新。槐树下,老祖母裹着小脚腾腾走路的影和响还在眼前,却已故去多年。
花谢花开,槐蕊的清苦气息,浅淡、执着,柔韧而绵长,由地面蒸腾至半空,在行人的肺腑间流窜。恍若听闻祖孙二人的一对一答:“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雨天雨地,木叶鲜润明亮,望着花瓣滴水,我不再干渴。“凉风木槿篱,暮雨槐花枝。”一簇簇淡金色的花序,如梦里月光,任思绪自由漫溢,悠悠抵达渺远的时间与空间,从而获得古老的文化濡染与熏陶,以及慎终追远的精神抚慰。所以我总说,槐者,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