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量时光

□王学军（新乡市）

　　小雪的脚步来得急骤，寒秋尚未褪尽铅华，气温便断崖般跌至－6°C。深谙时令的人们早已将昨天的秋装薄衫，换作了冲锋衣、羽绒服、老棉袄，拉链拉收到了脖颈，只留了半张面孔在料峭寒风里。季节更迭虽急，却馈赠了通透的好天气——万里晴空下，秋景仍在作最后的缠绵。银杏悬着半树金箔，枫叶刚染红梢头，苦楝果果在空中摇曳，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未散尽的桂花香，恍若时光在枝头打了个轻盈的旋儿。

　　我午后总习惯在“太极小广场”散步——因园子里嵌着太极条纹，常有老人踩着卦象打拳，我便为其起了这个名字。这里的秋意浓得化不开：乌桕叶红如跳动的火焰，香樟却执意披着墨绿战袍，最动人的是园边那丛竹林，叶片在风里沙沙作响，摇成一阙含情的诗。就在这斑斓秋色里，我总看见苦楝树干上那群向上攀爬的蜗牛，螺旋形的壳背着阳光，在粗糙的树皮上洇开银亮的轨迹，像谁用月光写下的屋漏痕般的签名。

　　细想，我们何尝不是这般背着“壳”的行者？生活的重负藏在各自的螺旋纹里，是房贷、车贷月供的数字，是梦想沉甸甸的重量，更多时候是对家人未说出口的责任。但正如蜗牛在星辉里留下奋进的足迹，我们也在通勤路上计算着人生的刻度，在台灯下勾勒未来的蓝图。理想从不是空中楼阁，它需要晨露的滋养、泥土的托举，还有一步一叩首的坚持——每道银痕都是时光的批注，写着“慢慢来，反而快！”

　　儿时总幻想像飞鸟掠过云端，或随游鱼潜入深海，后来才懂得：飞鸟的天空太高，游鱼的海洋太深，属于蜗牛的天地就在这斑驳的树干上。那些伸手可触的目标，才是让梦想生根的土壤——篮球架若设在跳三跳仍触不到的高度，便成了虚妄的靶子；唯有落在视力可及处，才值得纵身一跃。于是学会在断壁残垣间寻找攀爬的支点，在黄土树桩上辨认生命的纹路——裂缝里渗出的露水，树疤里藏着的年轮，都是现实馈赠的地图。

　　为了攀向心中的绿墙，我们都曾错过沿途风景：春日油菜花田的灿烂，雨季幽兰的清香，甚至遭遇过麻雀的嘲笑、蟾蜍的讥讽。但蜗牛懂得，螺旋壳里盛满的不是负担，而是与世界对话的勇气。杨柳絮迷眼时，就用触角轻叩方向；荷香浮动处，便知道池塘在不远的前方。不必仰望天空的辽阔，也无需羡慕海洋的深邃，脚踏实地的每一步，都在靠近专属的风景——那是用银痕串起的轨迹，是属于行者的星图。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当苦楝树的金果挂满枝头，风里便会飘来细碎的馥香。那时节，蜗牛留下的银痕早已渗入树皮的褶皱，成为岁月里最温柔的印记——原来生命的丰盛，从不在抵达的瞬间，而在每道认真攀爬的痕迹里，在每个背着“壳”却依然抬头望向阳光的时刻。